林知夏跟着顾采儿,回到那间充满了神秘气息的道具店时才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懒散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在面对自己专业领域时究竟有多么认真和专注。
顾采儿脱掉那件黑色的旧T恤上半身又恢复了只缠着绷带的精悍模样。她从一个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大的、雕花的樟木箱子里拿出了一整套她即将用于表演的、吃饭的家伙。
那是一套看起来极其古老却又被保养得极好的戏法道具。有能吞刀吐火的机关有环环相扣的九连环还有一副边缘已经磨损、却依旧光滑如新的旧扑克牌。
她将那些道具一件一件地摊开在工作台上然后用一块柔软的、干净的鹿皮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每一个角落。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充满了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那双总是显得没睡醒的单眼皮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手里的道具眼神里是林知夏从未见过的、一种名为“热爱”的、灼热的光芒。
林知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打扰。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正在为自己的“事业”认真做着准备的顾采儿和那个在深夜里为了一个标点符号而反复推敲折磨着自己的“夏虫”在某种程度上是极其相似的。
她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王国。
……
下午三点圣心大教堂门口的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洁白的、拜占庭风格的教堂像一个沉默的、圣洁的巨人静静地伫立在蒙马特高地的顶端俯瞰着整个喧嚣的巴黎。
广场上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有拿着自拍杆的,有在画架前认真作画的街头艺人,也有一些追逐着鸽子肆意奔跑的、金发碧眼的小孩。
而顾采儿就在这片充满了艺术和生活气息的、喧嚣的广场中央铺开了一块黑色的、绣着金色八卦图案的绒布。
她盘腿坐在绒布中央面前摆着几样最简单的道具。
一个空的瓷碗。
一副旧的扑克牌。
还有三颗核桃大小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珠。
她没有吆喝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开场白。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入定的、神秘的东方雕像。
可她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独特的气场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很快就吸引了一圈又一圈的、好奇的游客将她围在了中央。
林知夏就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安静地看着。
然后表演开始了。
顾采儿先是将那只空的瓷碗展示给周围的观众看。
然后她用另一只同样空的碗将它盖住。
她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一些林知夏 (INFP)听不懂的、古老的中文口诀。
然后她猛地掀开了上面的碗。
奇迹发生了。
那只原本空空如也的碗里竟然盛满了清澈的、还在微微晃动的水。
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声。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林知夏见证了一场足以颠覆她过去二十多年所有科学认知的、精彩绝伦的表演。
她看到顾采儿的那双手像拥有了独立的生命一样将一副普通的扑克牌玩出了千变万化的花样。
她看到那三颗普通的钢珠在她手里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仿佛能穿透时空的界限。
她甚至看到她从一张空白的纸上变出了一只活生生的、扑扇着翅膀的、白色的鸽子。
那不是西方魔术里那种依靠华丽的舞台效果和精密的机关来营造的视觉奇观。
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更纯粹的完全依靠一双快到极致的手和一些充满了东方智慧的、巧妙的障眼法来完成的、真正的“戏法”。
林知夏看着那个坐在人群中央的、自信的、从容的、仿佛掌控着整个世界的顾采儿不由得看呆了。
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赋”。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讲道理的、足以让所有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的、强大的力量。
……
表演在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圆满地结束了。
顾采儿站起身对着周围热情地往她面前那个小小的钱箱里扔着硬币和纸钞的观众们潇洒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便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起了自己的道具。
而林知夏则依旧站在原地还沉浸在刚才那场精彩的表演所带来的巨大的震撼里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了广场对面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穿着黑色长裙的、清冷的身影。
是宁挽云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忧伤的、黑色的影子远远地看着这边。
似乎是察觉到了林知夏的注视她缓缓地抬起手对着她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邀请的手势。
那意思很明显。
——你过来。
林知夏的心在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她害怕和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巨大悲伤气息的“同类”进行更深层次的接触。
可她的脚却又像是不受控制一样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出了手机给正在收拾东西的顾采儿发了一条消息。
【我看到宁挽云了,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
“你来了。”
宁挽云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林知夏那双总是充满了忧郁的瑞凤眼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的声音依旧很冷很脆。
却比早上在墓园里多了一丝奇怪的、近乎亲昵的熟稔。
“……亲爱的。”
林知夏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暧昧的称呼搞得有些不自在。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地泛起了一层薄红。
“……你有什么事吗?”她小声地问道。
“没有啊。”宁挽云的回答理直气壮又充满了一种不讲道理的逻辑“只是来看看你。”
林知夏:“……”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一场尴尬的、充满了社交灾难的沉默之中。
最终还是宁挽云再一次打破了沉默。
“你还没告诉我”她看着林知夏那双罕见的、近乎灰色的琥珀色瞳孔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执拗“你叫什么名字。”
“……林知夏。”
“林知夏”宁挽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点了点头像是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最终的确认。
随即她便问出了一个让林知夏大脑当场宕机的、惊世骇俗的问题。
“你有恋人吗?”
林知夏看着她那张美得近乎病态的、写满了“认真”和“严肃”的脸彻底懵了。
她和她才第二次见面。
她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怎么会问出这么私密又这么直接的问题?
“我……我……”林知夏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想说“关你什么事”可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眼睛她又说不出口。
最终她还是像一个被老师点名提问的、诚实的小学生一样如实地回答了。
“没……没有。”
“不过……”她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有喜欢的人。”
宁挽云听完那双总是充满了忧郁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一闪而过的、像是失望又像是了然的情绪。
她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的二维码递到了林知夏面前。
那意思不言而喻。
林知夏只能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地拿出手机扫了码点了添加好友。
做完这一切宁挽云便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机然后对着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再见”便转过身抱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小提琴像一阵忧伤的风一样又一次消失了。
只留下林知夏一个人在原地彻底石化。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怪了。
没想到这个叫宁挽云的家伙比她还要怪上一百倍。
就在她还在风中凌乱的时候她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嘿!”
林知夏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是顾采儿。
她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那个巨大的道具箱就放在她脚边。
她的额角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汗嘴里叼着一根青苹果味的棒棒糖。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她看着林知夏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挑了挑眉问道“我刚收拾完看到你发的消息就找过来了。”
林知夏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坦荡”和“阳光”的脸心里那股巨大的混乱竟然也莫名的平复了不少。
她将刚才和宁挽云之间那段堪称“诡异”的对话言简意赅地和她说了一遍。
顾采儿听完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她只是将嘴里的棒棒糖换到另一边那双总是显得懒洋洋的单眼皮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意思。”她言简意赅地评价了三个字。
随即她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一把拉住了林知夏的手腕。
“走了”她说那语气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属于胜利者的喜悦“今天收入不错。哥们儿带你吃庆功宴去!”
……
所谓的“庆功宴”地点就在“林记戏法道具店”的后院里。
一张小小的、旧旧的方桌。
两把同样旧旧的竹椅。
一盘炒得香气扑鼻的花生米。
一碟切得薄如蝉翼的卤牛肉。
还有两坛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的、用红布封着口的、小小的酒坛子。
“来”顾采儿将其中一坛酒推到了林知夏面前用一种极其豪迈的、江湖儿女的语气说道“尝尝我外公亲手酿的桂花酒。”
林知夏这种一杯倒的看着眼前那坛看起来就后劲十足的酒连忙摆了摆手。
“我……我不会喝酒。”
“啧”顾采儿撇了撇嘴一脸“真没劲”的表情却也没有再勉强她。
她自己拍开泥封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哈——”
她发出了一声极其舒爽的、满足的叹息。
月光透过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桂花树的缝隙在她那张因为喝了酒而微微泛红的脸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温柔的光影。
那个晚上她们聊了很多。
或者说是顾采儿一个人说了很多。
她说了她是如何在三岁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外公藏在箱底的、最难的“三仙归洞”。
她说了她是如何在七岁的时候因为偷偷练习“吞火”的戏法而差点把外公的胡子给点着了。
她还说了她外公在临走前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
“采儿啊,咱们这门手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能给这苦闷的人间带来一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快乐的幻象就足够了。”
林知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说着这些或有趣或心酸的往事时那双总是显得懒洋洋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着一种名为“怀念”的、温柔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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