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传来积雪消融般的脚步声,一袭紫绡云纹锦袍伴随着青光扫过梯口,那人低垂的墨发间斜插着紫玉簪,切面正将满室清晖揉碎成星子,除此之外再瞧不见其他装饰。当他抬眼时,雕刀坠落时在案上撞出清越颤音,玉胚滚落案几裂作两半,时光恍若在他周身凝成琥珀。
来者衣袂间流转着星辉,施施然落座时眼尾漾起慵懒笑意,"你到我定宁天我全心全意接待,等到我到你方偏门你却忙的见都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似碎玉溅落青瓷的声线裹着沉沉余韵,惊得我指间轻颤。那人分明端坐在雕花圈椅里,通身气度却如云中鹤影般飘渺,我僵在紫檀木座上,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忽而倾身迫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还是当初那呆愣的表情?"
我望着他睫羽下那片潋滟星河,记忆一片荒芜。脑海中混沌翻涌,唯剩那双眼瞳如长夜明灯穿透迷雾。怔怔凝视着他衣襟,脑海突然涌上溺水般的惶然,仿佛动一下便会惊散这场镜花水月的相逢。
"敢问阁下是?"
对面之人神色讶异,随后他便笑说:"聂容,换一个可行?这玩笑可不好笑。"
我更疑惑了,来到上界多时,我所认识的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并没有他这么一眼就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哪怕对方脸盲。于是我小心试探着道:"阁下认识我?"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我觉得他已经确定了我所说的话丝毫没有掺假。眼尾残存的笑意如褪色的胭脂渐渐湮灭,霜雪无声攀上眉峰。我喉间忽然泛起刺痛,看着自己倒映在他瞳孔里的影子寸寸龟裂——分明是初见的容颜,为何心脏会随着他垂落的唇角骤然收缩?
"那个,我们可能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我当时没记住,你不要介意。" 话音迸出颤音,我忐忑不安的等他反应。
锦衣上的流云随着他胸膛起伏欲飞,却终究困在繁复的织锦纹路里。我慌忙撑住案几起身,地板与紫檀木座摩擦出细碎的呜咽:"要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聂容,是天帝封的飞仙,你叫什么?是初登仙界吗?"
凝固的沉默中,窗外洒落的光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
“我去找人奉茶。”我几乎要撞翻十二扇描金屏风逃出去时,腕间突然覆上冷玉般的触感。
"我不渴。"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月白云锦直抵血脉,那个勉强的笑像薄冰初裂时透出的晨光:"飞仙亮如星辰的眼睛还是当初那么干净明澈,笑容依旧无邪。"
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笑说:"折煞聂容了,哪里及得上阁下天人之姿。"复又坐下与他对视,"阁下找我是因为?"
他眉间微微蹙起几道折痕,仿佛用尽三千里云海才压下眼中惊涛。可吐出的字句却轻得像拂过瑶池的柳絮:"怕你有事解决不了,特地赶来看看。"
我终于瞥见案头堆积如山的昆仑寒玉料。素来不轻易示弱的内心突然开裂,竟将心情袒露给萍水相逢的陌客:"是啊!我现在就有棘手的事儿,天帝诞辰快到了,帮别人打造的贺礼却还只是个雏形,正急着呢!"
尾音坠地的瞬间,我险些被自己惊退三步。却见他广袖轻扬,一泓青芒如蛟龙破云而出——竟是柄寒光熠熠的刻玉刀。
"寒玉颇难成型,你这工程浩大,没人帮忙定是举步维艰,恰巧我也懂一些雕刻打磨,正好可以用来帮你。"
冷玉般的指节扣住玉石,刀锋流转间映出他眼底亘古的星河:"你想雕刻个什么花样出来?"
我望着他执刀的手势,恍见上古神祇雕琢过千年月光的从容,"我手上的是一只玉凤,你那块儿我准备雕刻出一颗常青树。"话音未落便急急说道:"常青树复杂,你可能不好着手,我们换一下吧。"
"没有什么是我不好着手的。" 刀尖悬停在玉石三寸之上,明明是仰望的姿态,却让我想起昆仑山巅永不低垂的雪松:"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绝不能不相信我!"
而我,连他是谁,叫什么通通不知道,就这么冒冒失失地留下了他。
他凝望玉石的模样像上古神祇审视初开的混沌,霜雪般的气息将整块玉料浸成透明冰川。紫色云锦袖口滑落的金纹忽明忽暗,偏不肯泄露半分来历的玄机。
我揉着发烫的太阳穴,记忆如摔碎的冰裂纹瓷器,越是拼凑越割得掌心渗血。或许真应了瑶池畔老仙翁的箴言——蚌壳若强行撬开,里头的珍珠便要化作齑粉。
"这里我多备了一些玉石可以用来热手,你要用吗?"
青玉案上浮动的冷雾突然凝滞,他抬眸时,睫羽间漏下的星光正巧坠在我腕间跳动的血脉上。
"不用。" 刻玉刀在他掌心燃起青色火焰,"我可以做到最好!"
尾音落下的刹那,刀锋已劈开万年不化的昆仑玄冰。
寒玉在他指间温驯如柔软糕点,刀刃翻飞时带起的残影织成银河倾泻。我望着他腕上随动作浮动的衣袂,忽然读懂何为"大巧不工"——原来真正的傲气,是连锋芒都化作绕指柔。
我的目光大约烧穿了他袖口,他执刀的手忽然停止,睫羽掀起时,眸光竟比昆仑巅的雪刃更凛冽:"你怎么尽看我来了?"
这句嗔问像桃花汛期的急雨,惊得我袖中藏着的半块玉料险些坠地。
"那个……"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面寒玉,那些裂痕恰似我支离破碎的记忆,"我这笨脑子,实在记不起怎么称呼你?"紧跟着又道,“我因为你的到来还罚了奉左。”
刚要起身,却听见他刀尖在寒玉上叩出清越的钟磬音:"不用去了,我进来时说了让他免跪。"
"你既然要和我重新认识——" 刻玉刀忽然化作狼毫,他睫羽垂落如断桥残雪,笔尖在青玉案上勾出上古云篆,"那就叫我徽吧。"
"徽!"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绽开时,窗棂外恰好掠过衔着琼花的青鸾。他身上的雪松香忽然变得绵长,像是把千年岁月都酿成了这一声应答:"嗯,这个字被你唤来比旁人好听。"
阁楼檐角的铜铃凝固在第七个晨昏交替之际,浮尘在光束中跳着亘古的祭祀舞。我们隔着青玉案上堆积的玉屑,总能同时握住对方需要的物品,那些心有灵犀的瞬间,像极了两片契合的璇玑玉衡在星盘上重逢。
当最后一道抛光在玉凤首端完美收束,刻刀落案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烛龙。"徽,快看我的作品。"
捧起的玉器映着天光,我看见自己眼瞳里跳动着久违的星火,恍若百年前刚接过飞仙玉牒的样子。
他指尖还沾着常青树的玉粉,目光却已穿透千年霜雪:"你出手,自当巧夺天工。"
"可惜这是帮别人刻的——"
锦盒合拢时锁扣发出清脆呜咽,我转身望见他衣襟上堆叠的碎屑,喉间忽然涌上瑶池蟠桃初熟时的酸甜,"要不我再刻个什么送你吧?"
他倚在窗边无奈轻笑,面前是一颗半人高的玉树,大致已经完工,就剩打磨抛光这些细活未做。"我认为你还是快来琢磨这棵常青树比较实在?不然到时交不出东西可别赖我。"
"真是连事情轻重缓急都忘了!"我攥住凌乱发丝,视线越过他身侧的空位。漆色斑驳的木质课桌发出吱呀声响,抬腿跨过时带起一阵穿堂风。
苍白的指节突然扣住我手腕,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你当心些,这里是窗户,你又怕高,一个不稳摔出去了怎么办?"
我望着他担忧的神色,任由外面的冷风灌满衣襟:"我没想那么多。"他眼中涌起的涟漪让我心惊,待回过神时,拇指已抚上他微皱的眉头。"以前在凡间做人时爬树,也是这般高摔了下去,顶多受点皮外伤,"尾音消散在彼此骤然缩短的距离里,"你是担心过头了。"
我们的影子被光拉成纠缠在一起,他后退半步时,我看见自己模糊的轮廓映在他骤然收紧的瞳孔里。这个认知让我喉头发紧——我连自己做人爬树摔下的场景都记得这般清楚,那那些被我遗忘和他的朝夕该是怎样细密的年轮?此刻这般逾矩,不知可会惹他厌烦?
我抽回手,眼前掠过一抹猩红残影。未及反应便抓住他欲藏的手臂,衣袖滑落瞬间,十二枚血珀珠正咬住一缕清晖,在皓白的腕骨上灼灼生辉。
"这是......"指腹摩挲着温润珠体,琉璃纹路里还蜷缩着春寒料峭的凉意。我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徽,你这个是哪里来的?"
他睫毛忽闪惊起一片阴翳,我这才惊觉指尖已陷入对方肌肤。正要松手道歉,却被他沙哑的尾音钉在原地:"是你的。"
后腰猛地撞上冰冷墙砖。血珀珠在他手中泛着暗红光泽——这分明是阿娘临终前裹进我襁褓的遗物,说要留给......指甲深深掐进窗台的沟壑里。
徽忽然托起我僵直的手掌。珠串带着体温滑落腕间时,两颗相撞的珠子发出空响,像是从很深的岁月里荡来的回声。"收好。"他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残留红痕的腕部,目光穿过我落在窗外晃动的琅玕竹上,“有些羁绊斩不断理还乱,所幸这次还能退回原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