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茶噗嗤一笑,指尖在案上敲出个《仙缕衣》的调子:"你当子恒是那蟠桃园的土地公?他若瞧上谁,便是阎罗殿的孟婆汤都敢掀了去。依我看哪,他八成是相中你这份——"他故意拉长调门,"生死看淡的莽撞劲儿!"
"可别消遣我!"我险些被茶水呛住。"要不说是龙肝凤髓一脉承呢!"我开始翘着二郎腿啃一旁的仙枣,"天帝追着紫徽帝君跑了八百年,子恒君转头就跟他爹学了个底儿掉——这对儿活祖宗,一个敢追星,一个敢摘月,倒把仙界整成了《父债子偿》的话本子!"
问茶手中折扇敲得案几咚咚响,笑得玉冠上的流苏直打颤:"可怜琅嬛阁那位,白日要防夫君偷瞄紫徽帝君的云纹靴,夜里得拦儿子偷藏紫徽帝君的旧笔洗。子恒八百岁生辰宴,天后娘娘捏碎了整套琉璃盏——您猜怎的?原是瞧见紫徽帝君腰间挂着子恒小君的同心结!"
我拊掌大笑:"若换作小爷我,定要效仿抢亲的做派——趁月黑风高夜,绑了紫徽帝君塞进花轿,生个小仙童唤作'截胡',看那对父子还敢不敢在姻缘树上系红绳!"
"妙极!"问茶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智计无双"四个狂草大字,"届时天帝抱着孙儿跳轮回塔,子恒追着花轿喊师娘,月老的红线都得打成捕鱼网——"
"打住打住!"我忙捂住他嘴,"这浑话要是传进司命耳中,怕是要把咱俩写进《仙界作死大全》当楔子!"
问茶笑得欢畅,忽又正色道:"朱雀娘娘当年何等威风,踩着凤凰真火嫁入九重天时,怕是没料到自己要当仙界头号灭火神。"他指尖转着青玉扳指叹道,"情字如三昧真火,烧起来可比炼丹炉难灭多了。"
我望着云海中沉浮的日轮,忽觉仙途渺渺:"你说天帝这算薄情还是痴情?紫徽帝君若是个女仙,早被写成《天帝追妻三百计》在人间说书了。"
"要我说啊——"问茶突然勾住我肩膀,泼茶香扑面而来,"你才是那痴情种!昨儿琅玕竹栖息的仙鹤摔了你的酒葫芦,你不依不饶追着它绕了三十六重天,这架势可比天帝追云驾..."
"打住!喝酒壮胆,我那是跟它学飞行之术呢。"随即随口一问,"威越可没其他身份吧?"
问茶折扇"啪"地合拢,笑得像只偷油的狐狸:"那位是与子恒小君兄弟相称,把瑶池金砖建造得能照见仙君靴底纹的...天家二殿下。"
我口中仙枣核"咯嘣"咬成两半,忽想起昨日对着修梁的灰袍仙君大放厥词——"这破梁早该换了,要我说就该雕成紫徽帝君醉卧图,保管天帝夜夜来查岗!"
枣肉卡在嗓子眼,我颤巍巍揪住问茶云袖:"现在去弑仙境...还能留个全须全尾么?"
“哈哈哈!”问茶笑声朗朗,“他们没有这般小气。”
我目光堪堪悬指于他眉间三寸,檐角铜铃忽地叮咚作响。问茶广袖微漾,一缕泼茶香缠上我鼻息之间。
心旌摇曳间便吐了一句浑话:"既然正途修行无望,不若我们试试......"话音未落,一片琅玕竹叶好巧不巧从我二人相思相望的视线中飘落,奉左那件绣着初荷的袍角已扫过青石阶。小童顶着冲天髻蹦到跟前,腰间玉牌撞得噼啪作响:"子恒小君送拜贴来了。"
我当场惊呼:“广皓天官这就罚完了?”
“又不是什么天诛地灭的大事,子恒稍微服个软便就没事。”问茶指尖掠过茶盏边缘,将最后半盏残茶泼向池中锦鲤。水花惊起时,他冲我挑眉一笑,眸中流转的星子坠进潋滟波光里:"看来这盏茶,终究是慢了三分。"
我望着他施施然站立的动作,忽觉唇齿间回甘变成了微苦。奉左退下时还在絮叨着子恒斑斑劣迹,却不知廊下穿堂风已卷走半阙未尽情意。
问茶指尖叩着青瓷盏,残茶泼出个清凌凌的弧。锦鲤跃波吞了碎玉般的茶汤,他忽然倾身凑近我耳畔:"这茶苦了。"温热的吐息惊得我后颈发麻,偏他还要用折扇轻点我攥着拜帖的手,"子恒小君这阵妖风,终究吹去了一品堂。"
我故意将拜帖拍在他檀色衣襟,见他襟前鹤纹被金箔染得流光溢彩:"堂堂方偏门掌事,何时惧怕过。"指尖触到他胸膛时,那缕泼茶香突然浓得呛人。
他捏着拜帖的指节泛白,忽而捉住我欲抽离的手,一根红绳赫然系上腕间。“月老送的平安绳,我送你到门口。”
心里丝丝窃喜。远处云海翻涌,渡厄舟在霞光里若隐若现。"聂容。"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松涛,"若见紫徽帝君......"话到此处却松开手,任由山风卷走未尽之语。
我踏上渡厄舟时,他广袖间突然飞出只青鸟,衔着片沾露的松针落在我掌心。"当心倒春寒。"他立在晨雾里的身影竟有几分萧索,可话音还带着笑,"毕竟......"后半句被云气揉碎,只余玉冠上垂落的缎带缠着松香,在我眼前晃啊晃。
舟渡靠岸时,我摩挲着松针上细密的纹路。青鸟忽然化作墨迹,在拜帖背面洇出两句残诗: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耳中传来他最后的嘱咐,裹着担心撞进心口:"莫沾定宁天的雪,当心融了你腕上平安绳。"
问茶的惆怅让我内心颇觉好笑,那定宁天哪里是我这等微末次仙沾染的上的。
我信步踏上兰草掩映的石径,腕间红绳无端震颤。傲霜斋外千丛素雪兰中突兀绽着几簇赤色,倒似谁在宣纸上泼了朱砂。当碎玉拱桥裂作三道时,我忽然嗅到一股陌生又夹杂着熟悉的冷香——那气息竟缠绕在摇曳的花茎上。
"既要效仿九曲回廊,何不添些刀山火海?"我嗤笑着触碰最恣意的赤蕊,它却突然折断在我手里,花汁顿时在虎口凝成血珠,涌起一股灼烧感,惊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待凑近细观,身后忽有凤唳破空——哪里是凤唳,分明是当初惊动玉街众仙的紫金八荒铃。
那顶玄铁为骨的云轿堪堪停在桥头,轿帘缀着的月魄珠比记忆里更明亮,三层鲛绡比之前更朦胧,这次没有仙童开道,轿顶盘踞的九凤衔珠栩栩如生,下方铸着怒目圆睁的狴犴守卫。我反手将残花别进腰间,却见轿厢漫出强大仙气,所过之处还是花苞的赤兰尽数绽放。
“紫徽帝君!”我惊呼一声后便像被什么给定在了那处,什么礼数都没能记起。赤心兰的灼痛在手中翻涌,却不及腕间红绳突然收紧的力度——那红线竟凝成细刃,在肌肤上刻出警示的纹路,疼的我龇牙咧嘴。
"许久未见,飞仙还是那般恣意潇洒。"
清泉漱玉的声线荡开时,一并荡开了我手上所有不适。我望着锦缎云履踏碎满地冰晶,轿帘被一只素手徐徐挑起。先是露出绣着银色暗纹的白纱外衣广袖,接着是垂着北斗璎珞的玉带,最后撞进那双含霜蕴月的眼睛——他抬手的动作像被拉长的星轨,连指节屈起的弧度都带着亘古的韵律。
紫徽帝君执帘的手腕微转,一串血珀珠滑过霜雪般的肌肤,撞出昆仑玉碎的清响。霞光忽然在他发间织就星河,我才看清那三千青丝竟是用星砂束作弱冠样式。最惊心的是他眼尾游弋的鎏金纹,随着眼波流转化作活生生的河图洛书。
"方偏门的规矩倒是别致。"他广袖拂过轿帘,春风拂面的气息倏忽漫过石径,"教得飞仙见着本君,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我这才惊觉自己竟仰着头失了礼数。可如何能怪罪——他执帘斜倚的姿态分明是玉山倾颓,偏生又带着撑天拄地的从容。紫金锦衣上的云雷纹随呼吸明灭,每一次银光流转都暗合周天星辰的轨迹。最要命的是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像初春融了雪顶的晨风,看过来时分明带着戏谑,却教人甘愿溺毙在这份矜贵里。
他眼底笑意忽又如春溪破冰,随即轻叩掌心:"原是这般明月清辉的仙姿,难怪大大小小的神仙总说'百闻不如一见'。"温润嗓音似玉磬余音,惊散了我胸腔里擂得震天响的战鼓。
我慌忙掐诀稳住心神,暗笑自己竟被美玉晃了眼。这些年扫碎凌霄殿瓦的手,此刻正将流云广袖捏出深深褶皱,倒像是初登仙台的小童了。
云纹轿帘微动,他踏出的刹那,满庭光辉都成了陪衬。我这才惊觉我们呼吸相搁的距离不过咫尺,他睫羽扫落的阴影正投在眉间上。这般近看,方知何为"朗朗如日月入怀",倒叫我这常年被诟病"离经叛道"的人,头回生出了整理衣冠的念头。
"帝君赎罪。"他步步逼近我步步退,直到踉跄后退时踩滑了青玉阶,身后传来草木摧折的轻响。素雅上仙最爱的鹤望兰正歪斜着脖颈,倒像我当年醉酒后扯坏的问茶新外衣。
他广袖拂过满地狼藉,破碎的兰草竟重新挺起傲骨。修长手指虚虚托住我慌乱间折下的花枝,掌纹里流转着山河星斗:"此花沾染了飞仙的仙气,倒比先前更添风骨。不知...可否允我带回殿中滋养?"
我瞧着这位立在眼前的祖宗,心尖儿直打颤——这厮若是开口要瑶池王母的簪子,怕是四海八荒的仙家都要争着去撬蟠桃园的门闩!
眼瞅着手里这株烫手山芋,我正愁没处供,忽的福至心灵。罢了,横竖本仙不过是个扫洒飞升的芝麻官儿,何苦揽这瓷器活?当即捧着花枝往前一递:"承蒙紫徽帝君不嫌,小仙愿......"
"且慢。"那人广袖翻飞间已截了话头,玉雕似的指尖轻叩我腕骨,"本君方才掐指一算,这九重天仙官最多的差事,约莫就是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被他噎得险些背过气去,这厮倒好,转着花茎跟盘核桃似的自在。那朱红花瓣映得他眼尾生霞,倒比窗台斜阳还勾人三分。
"帝君说笑,"我咬牙挤出一句,"若连您都怕麻烦,小仙此刻就该去寂空守个门......"
"哦?"他忽的倾身逼近,衣袂间星屑簌簌而落,"本君倒不知,如今的小神仙都敢溜须拍马起帝君了?"说着拈起我眼前一缕碎发往耳后一压,"不过嘛......"
我僵着脖子不敢动弹,眼瞅着他广袖掠过鼻尖,携着千山雪气的话音往耳蜗里钻:"本君偏就爱管这桩闲事,你待如何?"
“您是帝君,您说了算。”我低眉顺目,心中腹诽,这谁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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