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黯淡下来。
陆予珩坐直身子。
他觉得这个舞台的名字熟悉，但一时没有想起来。黑暗中骤然涌出几缕光亮，半透明的3D蝴蝶从边缘飞进，盘旋在半空。
它们略过的地方被短暂照亮，隐约现出舞台的模样。一片一望无际的废墟，钢铁残垣散落开来，尖锐又沉默。
蝴蝶缓缓飞至一处，翅膀突然剧烈地颤抖，挣扎着撞作一团光亮，而沈念在光亮中起身。
“沈念，沈念！”旁边美女小声惊呼。
他不是骤然坐起的，而是缓缓现出模样。光吻过他破碎的衣衫，光裸的肩，以及眼角一滴浓艳又触目惊心的血泪。
沈念忽然睁开眼。
不同于平时的柔和，他的眼神是凌厉，甚至近乎于冷漠的。背景音乐由沉重骤然激烈，急促的鼓点声里沈念突然开口——
“命运缠绵像包裹的茧”
他的声音清脆，像玉石相撞后落入水面。四周灯光逐一亮起，火石电光之间，全场被立刻点燃！
“谁说争雄暂且先挣脱眼前”
沈念的舞蹈动作向来利落，膝盖猛然前屈划破空气，每一次落脚点都精准地落在节拍上，仿若音乐声里必不可少的另一个伴奏。
所有的光都落在他身上，又顺着流畅的动作曲线滑向地面。大屏运镜怼上沈念正脸，无可指摘的锋利美貌，眼神却漫不经心。
他脚尖在台上轻轻一点，然后顺着后仰的余韵下腰！
陆予珩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
夏日的正午间，斑驳光影笼罩的废弃教室里，十七岁的沈念一遍又一遍练的，就是这个舞蹈！
“你昨天跳的舞叫什么名字？”那时的陆予珩问。
“不知道，我自己编的舞。”沈念垂眼喝水，一滴汗顺着划过他下颚。
“灵感来源是蝴蝶。”
而他现在当真做了蝴蝶，在千人的目睹下挣扎破茧。一遍遍地旋转，跌倒，在废墟里匍匐前行。尖锐的钢筋划破他衣衫，光摇晃着，脸上的血迹也忽明忽暗。沈念骤然摔倒！
而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良久后又有几缕光亮飘起，那是从他身上飞出的，扇动着翅膀的蝴蝶。
底下安静片刻，接着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旁边的美女猛然回过神来，大声喊着沈念的名字，直至声音都变得嘶哑。陆予珩却仍沉浸在余韵中，他右手一抹脸颊，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
*
“太牛了哥！”一下舞台，翟闻就扑过来揽住他，激动得指尖都在发抖。
“特别特别帅，我在后台看得都快激动死了！”
叶钦也走过来，肯定道，“非常完美的舞台。”
韩承宇走后的第二天，他就已经从那晚的状态中抽离，表面上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似乎生命中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后来韩承宇向他们保平安，叶钦也只是淡淡的，说他知道了。
但沈念依然很担心他的状态，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沈念应付着翟闻的吱呀乱叫，余光瞥到另一边的傅跃齐。他脸色铁青，被围在人群中间。先前和他熟识的几个练习生一直在说着什么，像是想缓解气氛，但傅跃齐依然面色不虞。
沈念移开眼神。
他仍然沉浸在舞台的余韵里，连血液似乎都在不停息地跳动。这次舞台的布景，动作，打光，全部是由沈念亲自设计的。工作人员针对他，给的方案极其敷衍，沈念就一遍一遍耐心地修正，磨合，直到呈现出他心目中的样子。
化蝶，是他最初的概念来源。成虫破茧过程中会软化茧内薄膜，肌肉收缩，抵出空隙，接着一直努力挣大那缕开口，直至外面的光线完全的，直挺挺的照进来。
整个过程持续数个小时，在连绵不断的痛苦与绝望浸润下，成功却只是幸运者的专属。当翅膀挣脱束缚那一刻，新生的蝴蝶承载着过去千千万万个同类的灵魂，在光与影下，完成生命的传承。
沈念接过叶钦递来的水，仰头喝下。
他右眼血泪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是受了伤还依然化妆的缘故。那天练舞时不小心撞的伤口，沈念觉得没什么，翟闻和叶钦却替他担心。
“快去卸妆，不然毁容了有你好受的。”叶钦道。
“哪有这么夸张。”沈念笑着把瓶盖拧紧，扔回给翟闻，让他替自己拿着。
*
这一期节目在两周后播出。沈念本身对此不甚关心，那翟闻却咋咋呼呼地冲进练习室叫他，“小沈哥小沈哥！”
沈念停下动作，“怎么了？”
翟闻左看右看旁边没人，这才走到他面前，兴奋道："你火了啊！"
原则上来讲节目录制期间是不能带手机的，但大部分练习生都偷偷藏了。沈念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股清流——因为他没有要联系的人。
翟闻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不断上升的高位热搜：#沈念化蝶#
沈念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他选秀前也由公司带着参加过一些活动，但能露脸就已经待遇很好了。公司本身也不太上心，选秀的机会甚至还是沈念自己争取来的。
其实这个节目热度也不错，先前每次播出都会买好几个热搜。傅跃齐甚至曾连着霸榜过一整个晚上——他背靠大公司，更是壕无人性。
所以沈念这个其实不太稀奇。
但对沈念来说意义则是不一样的，节目组不可能给他买热搜，那意味着有更多的人看见了他的表演。被更多的人看见，这是沈念登上舞台的初衷，也是他从始至终梦寐以求的东西。
沈念有些不知所措地翻看众人的评价，大部分都是夸赞。他又去看了节目中截取的舞台片段，乱七八糟的运镜，意义不明的躲开正面，底下有当时的观众义愤填膺，说怎么剪成这样，原舞台非常震撼。
可即便这样，也依旧小破圈。
短短一天时间内，沈念涨的粉超过了自节目播出以来的总和。没一会儿热搜就被撤了下去，但他各方面数据依然呈势不可挡的增长之势。
无论如何，沈念都觉得很满足。
*
LLLLL：节目组纯粹是在乱剪，这么好一个舞台被压成这样
陆予珩咬牙切齿地发完又一个评论，点开下一条，继续执着地澄清。
有不明所以的路人问他，说你怎么知道舞台原本是什么样子。也有同选秀练习生的粉丝倒油，说实力不好别让节目组背锅。
沈念实力不好。陆予珩看到这个说法快要气晕过去，结果因为自己嘴笨骂又骂不过，气愤之下把对方拉黑了。
草莓是今日心选：没事的姐妹，快看我给你转发的争论话术。每天学一条，我们一起纵横战场守护小念！
陆予珩点开后逐字逐句学习。
他到现在还对饭圈规则一知半解，只在打钱的时候最透彻最明晰。沈念粉圈本来就小，他一来二去居然混成个中流砥柱。
代号名称，那个富婆L。
尽管遭恶剪，那场舞台以后沈念仍吸了不少新粉。陆予珩又高兴又难过，高兴在有更多的人喜欢他，难过在一种和别人共享宝贝的酸涩感。
但他很快把自己安慰好。这种酸涩本就自私自利，如果沈念能被更多的人看到，那他就算每天蒙被子里哭都没关系。
当然这只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奶奶说他回了一趟国后整个人看起来高兴多了，调侃道果然还是想家。陆予珩没有辩解，只是笑笑。
日子就这么飞速过去，《星路启程》迎来了最后一期成团夜。陆予珩那天有答辩，迫不得已，只能观看线上直播。
《化蝶》舞台后沈念大吸粉，按理来说投票名次也该上去。但节目组压票压得明显，硬是顶着全网骂名全力抬傅跃齐。
叶钦实力人气兼具，当之无愧的C位出道。傅跃齐第二，翟闻第七卡位，沈念第五。
宣布最终名次时很多人抱头痛哭，但沈念依然只是淡淡的，淡淡地接过绶带，然后转而向观众鞠躬，说谢谢有你们。
彩带从他身边飘落，像一场盛大又梦幻的雪落。
座位是按名次安排，陆予珩看着他走向底下第五名的位置，心里一阵阵绞痛。
其实不该是这样的。
一晚又一晚训练的沈念，身上全是伤也咬牙坚持的沈念，灯光下闪闪发光的沈念。他从来不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他只是只能做到这。
很多事他早就习惯了。
那一天陆予珩前所未有地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他从小到大的家庭环境使然，父母从未给予孩子太大的压力。你既来到这世上，那只用幸福快乐就好。可是那一瞬间陆予珩突然意识到，只是幸福快乐是不够的，如果没有能肩扛一方的能力，那他在意的人便永远只能在雨中。
而他不希望沈念再淋雨。
出道夜最后，几个人排成一排，向所有陪伴至此的观众鞠躬。一段永远担心着明天的日子就此画上了句号。从台上下来那一刻沈念最后一次转过头，习惯性地扫了一眼观众席，意料之中地没有看见熟悉的人。
回过神来后他为那一瞬间的想法懊恼，这又是在幻想些什么。沈念在心里无奈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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