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檀香如轻烟盘旋。
伏司南闭目盘坐,双手结印搁在膝上,周身透着一种冰冷的肃穆,呼吸渐趋绵长,每一次吐纳,都引动灵气汇入丹田,流转凝聚。
伏司南修为已至筑基期巅峰,只差一步便能引动天雷,结丹化灵。
此刻打坐,不过是为了将修为打磨得更加圆满通透。
不仅她如此,瀚青州前来参赛的所有弟子,几乎都是筑基巅峰的修为。
百宗大比的残酷,可见一斑。
这次大比不仅仅是某一州某一宗的比试,而是汇聚天晟九州所有顶尖宗门的盛会。
天晟界广袤无垠,筑基修士多如繁星,能够走到云阳城的,无不是各宗门中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这些人要么气运加身,要么心志坚如磐石,若无远超同辈弟子的雄厚根基,根本不可能在这天骄云集之地,争夺血源岭秘境这足以改变命运的机缘。
窗外天色渐沉,一点点浸入静室,就在伏司南快要运行完一个周天之时,一道极细微的铃声,夹杂着傍晚的凉风从窗隙间钻了进来。
铃声空灵,与平常伏司南听到的并无区别。
可偏就在这铃声入耳的瞬间,身侧那片因烛光摇曳而投下的阴影,忽然开始变得粘稠,本来就是黑色的影子,这会儿黑得犹如一个深渊洞口。
那是一种纯粹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之黑。
在这片黑色中,一种无形的东西,开始在内里流淌,片刻后,一条形似小蛇轮廓自影中慢慢渗透、汇集出来。
黑漆漆的小蛇,仿佛是从阴湿之地攀爬出来般,带着欢快雀跃,在她的影子里扭曲、伸展……
伏司南忽感一股阴冷,笼罩在了她身上。
她眼睫微颤,抿紧了唇,对影子突然躁动,显出一丝不悦。
她赫然睁开眼,墨玉眸子冷冷往那条扭曲的蛇影瞥了一眼。
目光犹如实质,蛇影仿佛被无形大手掐住了七寸,蠕动的身子猛地一滞,先前那点雀跃顷刻收敛,甚至流露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它乖乖安静了下去,重新变回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影子。
只是这影子,比旁人的更浓重些,犹如凝固的墨。
“来了玄沧州后,你倒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伏司南声音清冷,如碎玉击落在冰面上,好听,却没什么温度。
“什么东西让你如此高兴?以往听到铃铛声,也不见你这般活跃。”
那影子闻声,再次凝成蛇形,兴奋扫着尾巴。
伏司南:“……??”
不过一团拟态的影,竟然还学蛇扫起尾巴了?
莫不是拟什么态,就染什么习性?
蛇影小心翼翼再次蠕动起来,在地面上扭曲、拉抻、咬尾巴,最后模模糊糊传递出一段意念:
“……玩……有……叫……去……”
意念混杂着雀跃与呼唤,却混乱不堪,词不达意,活像是蒙昧幼兽的本能呓语。
伏司南蹙眉。
这个由她前世地缚灵鬼气,与穿越之时从混沌汲取的一丝混沌之气,而凝聚成的影魇,灵智低得可怜,根本无法清晰表达。
伏司南捏了捏额头。
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想出来玩?”伏司南瞥着蛇影问。
蛇影尾巴疯狂摆动。
她一看它这样子,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
“你是依附我影子而存在,离了影子,你便会消散……就这样,还想出来玩吗?”伏司南冷酷无情地问道。
蛇影摇尾巴的动作一停,旋即整个形体都耷拉下去,委委屈屈化归无形,流淌着融回了影子里,仿佛连颜色都黯淡了几分。
随着它的消失,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感也随之散去。
伏司南看了一眼退散的影魇,眉心结出寒意,从云榻上起身行至窗边,素手推开窗门。
她垂眸望向长街,只见长街之上灯火渐起,喧嚣市声扑面而来,却唯独再难捕捉到那一缕空灵的铃声。
影魇的躁动,是被先前那道铃铛声引起的,那铃声与她平日听到的并无区别,可影魇却对此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铃声定是有古怪。
她站在窗边,疑虑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却始终未能理出头绪。
反手轻合窗扇,转身取过屏风上的鸦青绒氅,便推门而出,没入廊道幽暗的光影之中。
廊道壁灯光线将她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影子此刻安静地贴着地面,仿佛方才的躁动从未发生。
影魇与她一体同生,至关重要,决不能出差池,回头得把那道铃声找出来,验证猜测。
当年她穿越而来,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异变。自混沌中惊醒,她便在师姐身边,且拥有了这具身体。
而她那百年地缚灵的磅礴鬼力,因无法与生机勃勃的肉身共存,全被排挤逼入了影子中。
更因她穿越之时,魂魄意外沾染了一丝混沌之气,这至高的本源之力随之也融了一缕在鬼力中。
混沌之气乃万物初源,最为玄妙莫测。
随着她修为日渐精深,影子里的鬼力竟在混沌之气的滋养下,演化成了影魇,生生催出了一点灵性智识。
**
伏司南步下三楼,才踏下最后一级木阶,喧闹的人声便扑面涌来。
还未站定,季君便从人群中探出身,笑着向她扬手:“我还说上楼去喊你,你就下来了!”
几乎同时,一道带着笑意的嗓音从侧面飘来:“哟,这不是咱们赤星宗大名鼎鼎的伏小南师妹吗?”
伏司南循着声音望去。
便见天音宗的苏玉英斜倚在朱漆栏杆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垂晃,手上拎着个赤漆酒葫芦。
她似笑非笑,说完便仰头畅饮,酒液顺着她下颌滑落也浑不在意。
“玉英师姐,我怀疑你生了一副铁胃外加金石铸的肝。”伏司南眼波微转,落在那只危险的酒葫芦上,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哪有人拿烈酒当水喝的?”
“这叫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之计在于酒。”苏玉英眼中闪过促狭,随手将酒葫芦递了过来,“来,尝一口,包你精神百倍。”
“玉英师姐的‘焚心酿’我可消受不起,上次尝了一口,我对着月亮嚎了半宿的情诗,差点被我师姐当成走火入魔,给送去寒□□了。”
伏司南不着痕迹侧身一步,恰好避开苏玉英递来的酒壶,人已朝季君方向走去。
瀚青州谁人不知玉英仙子的"焚心酿"。
那是她炼体专用的烈酒,酒性狂猛,寻常人根本无福消受。
苏玉英晃了晃手中的赤漆葫芦,眼底漾着戏谑的光:“少来!分明是你酒量浅薄!”
“三年不见,你这胆子倒是被狗啃得更野了?”苏玉英眉眼疏狂,朱红酒壶在指间挽出个利落的圈,壶口斜斜指向伏司南,“啧啧,连太虚宗那位宝贝天骄的救命药都敢截?”
她话音撂下,原本喧闹的大厅忽地一静。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向伏司南,心底都忍不住感慨,这伏司南几年不见,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三年前瀚青州大比,她便以练气八层之力横扫兽宗所有同阶弟子,将对方的脸毫不留情踩进泥里。名声正盛时,人人都以为她将乘风而起,成为瀚青州新一代翘楚,谁知她反身一退,沉寂得无声无息。
从前她便胆大包天,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抢太虚宗天骄救命之物的事都传得满城皆知了。
伏司南仿佛没察觉到那些视线般,执起桌上茶盏,浑不在意,“怎能说是截胡?东西在卖家手里,他卖,我买。再说了,谢玖需要朱雀花,我也同样需要。”
太虚宗那般家大业大,怎会缺了谢玖一株朱雀花,谢玖伤好不过早晚的事。
苏玉英睨了眼似乎还没察觉事情严重的伏司南,虚点了点她的额头:“百宗大比在即,太虚宗地位超然的天骄却久伤不愈,你说,那朱雀花是不是他的救命之物?”
‘久伤不愈’四个字,苏玉英咬得极重。
伏司南闻言,执盏的手一顿,杯中茶水微漾。她抬眼看向苏玉英,眸光蓦地冷肃下来……她似乎从未深思过这一点。
太虚宗这等庞然大物,宗内奇珍异宝何其之多,怎就偏缺了一株朱雀花,甚至让谢玖的伤拖到百宗大比都未见好转,这其中……
正当伏司南凝神思索之际,客栈门扉处忽传来一声清脆的风铃叮响。
一道赤玄身影步履轻盈,跃入厅中,他每一步落下,手中那串苍玉铃铛便随之跃动,发出一连串清越铃声,如碎玉倾落,为这满厅喧嚣更添了几分鲜活生气。
流云宗大师兄司空玄听到铃铛声,赫然起身,恭敬道:“施师叔,您回来了。”
众人望去,便见施昭手提一盏玉制风铃,眸子笑吟吟落在司空玄身上:“嗯,特意回来陪你去打擂台。”
伏司南在风铃声入耳瞬间,视线便倏地垂落,望向了自己脚边的影子。
地上影子轮廓清晰,并无半分蠕动流淌之象,她微微松了口气。
旋即抬眸往门旁望去,这一望,便认出了那执铃而立的少年,是白日里那个扬言,要将朱雀花买回去赏玩的纨绔弟子!
她盯着提铃铛的少年,墨眸浮起淡淡疑惑。
蓬莱醉是瀚青州驻地,弟子往来月余,即便她平日不常与人交际,也大致识得各宗面孔,她分明记得,流云宗前来参与大比的弟子中,并无施昭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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