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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重逢

米兰的初雪细碎地飘着,给这座时尚之都蒙上了一层清冷的薄纱。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迈巴赫无声地滑停在酒店门前,侍者恭敬地拉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荷叶深吸一口气,昂贵的羊绒大衣也挡不住从心底泛起的寒意。他拢了拢垂至锁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墨黑半长发,左耳那枚精致的流苏耳钉随着动作轻晃,翡翠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微芒,衬得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愈发疏离。

餐厅内部是典型的意式奢华,低沉的爵士乐流淌,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陈年橡木桶和顶级松露的醇厚气息。侍者引他走向深处一个半开放的私密卡座。远远地,他便看到了那个背对着入口的身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跳了一瞬,随即又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眩晕的钝痛。那个背影……仅仅是那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姿态,就带着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却又被岁月和权势淬炼得无比陌生。荷叶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微顿,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进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决定命运的卡座。

“先生好。”荷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干涩,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对方的后脑勺,而不是落荒而逃。

陈槐安闻声抬起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彻底冻结、碾碎。

荷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清晰地看到那双深邃眼眸里——属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炽热、温存和依赖早已荡然无存,被岁月打磨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锐利、审视,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唯有在视线交汇的刹那,那寒潭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快得让荷叶以为是灯光晃眼产生的错觉。真的是他……陈槐安。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砸进心湖,激起滔天巨浪,带着灭顶的恐慌和铺天盖地的酸楚。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巨大的难过和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阿叶。”陈槐安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阿叶”。

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残忍地刺穿了荷叶强撑了七年的所有伪装和壁垒。他猛地垂眸,长长的墨黑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几乎无法承受那目光的直视。那些刻骨铭心的、带着阳光温度的青春记忆,与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眼神冰冷的商界精英重叠、撕裂,最终在他眼前炸开一片刺目的、令人绝望的空白。他精心演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寒暄词、合作要点,此刻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又干又痛,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濒临崩溃的心跳声。

北京时间2030年12月24日15点19分57秒,他与陈槐安重逢了。

(米兰时间2030年12月24日8点19分57秒。)

两个精确到秒的时间点,冰冷地、残酷地宣告着这场跨越七年漫长光阴与半个地球遥远距离的、迟来的重逢。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餐厅的背景音乐兀自流淌,此刻却显得格外喧嚣刺耳。每一秒都像在凌迟。直到陈槐安身后一位穿着干练的助理轻声打破僵局:“荷总,陈总,那你们聊,我先出去等。”助理向两人微微颔首,悄然退开。

荷叶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找到了一个暂时逃离那灼人视线的锚点。他强迫自己坐下,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颤抖着手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摸索着取出那份厚重的氢能项目方案书,指尖冰凉得不似活物。他将方案书推到陈槐安面前,纸张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陈总,这是关于寰宇与维恒在亚太区新能源合作的初步方案,请您过目。”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专业和平稳,尾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冷的纸张边缘时,那压抑了太久的恐慌和汹涌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闸门——他的手指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份方案书的封面都在桌面上发出清晰可闻的、细微却刺耳的震动声。那颤抖是如此剧烈,如此**裸地暴露了他内心惊涛骇浪般的动荡和脆弱,让他感到无比羞耻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温热体温的手突然覆了上来,有力、沉稳、不容置疑地握住了他那只冰凉、颤抖、如同风中枯叶般的手。陈槐安的掌心干燥而温暖,那真实的、灼热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皮肤直抵心底,烫得荷叶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撞进对方深不见底的视线里。

“七年了,”陈槐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却紧紧锁住他,锐利得仿佛要剖开他的灵魂,“病还没好吗?” 他的拇指,带着安抚的力度,轻轻摩挲着荷叶冰凉的手背。

“啊?”荷叶猝不及防,心脏再次疯狂失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句意料之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角落。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仿佛那温暖是烙铁,却被握得更紧,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染上了同样的颤抖:“快…快了…” 这句苍白无力的回答,连他自己都不信。

巨大的愧疚、刻骨的思念和压抑了整整七年的痛苦与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最后摇摇欲坠的堤坝。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漫上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陈槐安昂贵的西装袖口上,也砸在自己冰冷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痕迹。“陈槐安,对不起…对不起…” 他哽咽着,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仿佛除了这迟到了七年的道歉,再也说不出别的字句。七年的刻骨相思,七年的自我放逐和折磨,在见到真人的这一刻,化作了最汹涌、最苦涩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陈槐安看着他无声痛哭、肩膀剧烈耸动的样子,那强撑的冷硬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面部线条不易察觉地松动软化。他站起身,动作果断地绕过精致的小圆桌,在荷叶身边坐下,然后,极其自然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那个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身体揽入自己怀中。低沉的声音在荷叶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荷叶几乎不敢奢望的、久违的安抚和心疼:“不要道歉。” 他的手臂收拢,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将人更深地嵌入自己温暖的怀抱里,下巴轻轻抵在荷叶散发着冷香的墨黑发顶。

“我只想问你,”他的呼吸温热,拂过荷叶敏感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穿透七年迷雾、直抵核心的小心翼翼,“阿叶,你还讨厌我吗?”

荷叶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这句问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尘封的伤疤。七年前那个绝望的秋天,李瑜珩冰冷如毒蛇的威胁话语犹在耳边:“你想毁了他吗?离开他,永远别再联系!”……他蜷缩在宿舍冰冷的地板上,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地敲下那些违心的、字字如刀的诀别字句……为了陈槐安的前途,他亲手斩断了所有联系,带着满身伤痕远走他乡。他以为那是保护,是牺牲,是爱的另一种形式。

“不,没有,”荷叶在他怀里拼命摇头,泪水浸湿了陈槐安昂贵的西装前襟,声音破碎而微小,带着极致的委屈,“我…我没有讨厌你。” 从未有过。一刻都没有。这迟来的澄清,让他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陈槐安轻轻捧起他布满泪痕的脸,指腹温热而有力,不容他躲避地强迫他泪眼朦胧地与自己对视。那专注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秘密都看穿、熨平。

“那你还爱我吗?”

这句话如同最直接、最猛烈的电击,瞬间击溃了荷叶所有摇摇欲坠的防线。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只能用力地、不停地点头,仿佛要将七年的蚀骨思念都倾注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爱…特别爱…这七年…每天都在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思念,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泣血告白。

“你又骗我。”陈槐安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目光却锐利如刀,紧紧盯着他。

“没有…安安…我真的…我真的很想你…”荷叶泣不成声,泪水彻底打湿了两人的衣衫。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双手紧紧揪着陈槐安的衬衫前襟,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一松手,眼前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和怀抱,就会再次化作幻影消失。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只能本能地抓紧。

陈槐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微敞的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的、苍白脆弱的锁骨,以及那之下更深处的、被衣料遮掩的旧痕轮廓上。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审问和难以掩饰的、深埋的心疼:

“那你身上的伤疤怎么回事?”

荷叶如遭雷击,身体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冰水兜头浇下。他像是被滚烫的针尖刺到,猛地从陈槐安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拢紧了衣领,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我…不…陈槐安…你别管…你能来见我就好了…” 他语无伦次地回避着,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治不好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浮现出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和绝望,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似乎又要熄灭。

陈槐安眼神一暗,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再次狠狠攥住。他再次不容抗拒地、带着更强硬的力量将人拉回怀里,用更坚实、更温暖的臂膀禁锢住他试图逃离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所有的恐惧和冰冷都驱散。“什么病?”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磐石般的稳定感,试图给予对方支撑。

“抑…抑郁症…”荷叶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认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将脸深深埋进陈槐安的肩窝,仿佛那里是唯一能躲避外界窥探的港湾。

“能治好的。”陈槐安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的力量。他收紧了手臂,将人完全圈在属于自己的气息里,手掌一下一下,极其耐心而温柔地抚拍着荷叶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脊背,感受着他细微的、无法停止的颤抖。他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传递着无声的承诺:我在这里,我不会走。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极其克制地、珍重地印在荷叶微凉的额角,那触感轻得像一片雪落下,却带着滚烫的烙印。

“能治好的,阿叶,”他重复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我们一起。” 这简单的几个字,像黑暗中的火种,微弱却带着燎原的希望。

“不能…不能了…”荷叶在他怀里绝望地摇头,那些黑暗的深渊、无尽的痛苦、药物的副作用、一次次希望燃起又破灭的尝试…他早已被磨光了所有勇气,只剩下认命的灰烬。他像只受惊的小兽,只想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短暂的温暖里。

陈槐安感受到怀中人更深重的绝望,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沉默了几秒,不再追问伤痕的细节,而是抛出了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荷叶茫然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双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心疼,有坚定,甚至……还有一丝他不敢确认的温柔?关系?他早已不敢奢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空洞而迷茫,像迷失在浓雾中的孩子。

陈槐安看着他迷茫无助的样子,心底最后一丝因七年杳无音讯而生的疑虑和怨怼也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荷叶冰凉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气息交融在一起,他清晰地看到荷叶纤长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像破碎的星辰。

“我想我们应该还是情侣吧?”陈槐安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柔,却像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荷叶死寂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七年的异国恋?虽然,”他顿了顿,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委屈,“我的男朋友一条消息都没有给我发过。”

荷叶的心脏又一次骤停,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几乎无法呼吸。他拼命摇头,试图挣脱这个过于美好却让他恐惧的幻象:“不…不行…陈槐安…我会毁了你的…我只会拖累你…” 那个名字带来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攫住了他。

“李瑜珩说的?” 陈槐安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个名字,眼神瞬间锐利如冰刃,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寒意。这三个字像一记重锤,让荷叶浑身剧烈一颤。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疯狂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地涌出。是,也不是。毁掉陈槐安的恐惧,早已内化为他自己心底最深的魔障,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陈槐安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用力抵在荷叶散发着淡淡冷香的墨黑发顶,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他。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穿透一切阴霾、斩断所有枷锁的力量:

“可是我不害怕,荷叶。” 他清晰地宣告,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爱你。”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里瞬间僵住的身体,和随即爆发的更剧烈的、压抑了太久的呜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长久压抑后终于找到出口、带着巨大委屈和难以置信的宣泄。陈槐安只是更紧地抱着他,像守护着失而复得的、易碎的稀世珍宝,任由他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衫,温热地熨帖着皮肤。他温热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荷叶冰冷的脊背,以一种稳定而充满安全感的节奏轻轻拍抚着。窗外的米兰细雪依旧无声飘落,餐厅内流淌着温柔的爵士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重新流动,为这对分离了七年的恋人。

陈槐安感受着怀中人渐渐平复却依旧细微的抽噎,像只受伤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这次落在了荷叶微颤、哭得通红的眼睑上,极其轻柔地吻去那残留的湿咸泪痕,动作珍重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方案我看过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商人的沉稳,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自然地切换了话题,给荷叶一个整理情绪的空间和台阶,“维恒的技术储备很扎实,寰宇有兴趣深度合作。” 他拿起桌上的方案书,“荷总,这七年,把自己经营得不错。” 这份肯定,并非客套,而是对他能力客观的认可,却也带着对他独自承受一切的疼惜。

荷叶在他怀里微微动了一下,终于慢慢抬起头,眼眶红肿,鼻尖也泛着红,长长的墨黑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狼狈又脆弱,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依旧干涩发紧。最终,他只是低低地、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声。陈槐安的肯定,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微澜,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巨大的、由时间和伤痛划开的鸿沟。

“你呢?”荷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鼓起残存的勇气看向陈槐安深邃如海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你…过得怎么样?” 问完,他又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仿佛害怕听到那个没有自己的答案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陈槐安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细细描摹着他清减了许多、轮廓愈发分明的脸庞,左耳那枚流苏耳钉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着水晶吊灯细碎的光,像他眼中残存的、微弱的光点。七年的时光,带走了少年的青涩圆润,沉淀下令人心悸的清冷、疏离与破碎感,像一件精雕细琢却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

“没有你,”陈槐安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荷叶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毫无保留的坦然,“过得再好,也像缺了最重要的东西。寰宇很大,世界很小。” 他顿了顿,指尖再次轻轻拂过荷叶冰凉、指节分明的手背,那里曾经有无数的针孔和旧疤,是他独自抗争的勋章,“找了你很久,阿叶。” 这句陈述,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

“找我?” 荷叶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李瑜珩他…” 那个名字依旧像阴影笼罩。

“他挡不住我。”陈槐安截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冰冷刺骨的锋芒,瞬间驱散了那个名字带来的阴霾,随即又软化下来,带着无奈和心疼,“只是你藏得太好,或者说,太决绝。”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荷叶的手腕内侧,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浅的、被时间模糊的旧痕,“现在,找到你了。” 这句话,带着尘埃落定的笃定和失而复得的珍重。

荷叶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酸涩得发胀,又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一种迟来的委屈。他反手,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迟疑,轻轻回握住了陈槐安温热而有力的手指。那微弱的力道,却像投入湖心的巨石,在陈槐安心底激起汹涌而滚烫的波涛。

“还怕给我惹麻烦吗?”陈槐安低声问,目光紧紧锁着他,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荷叶看着他,看着那双七年魂牵梦萦、此刻盛满自己倒影、写满坚定与守护的眼眸。长久以来根植于心的恐惧、自我否定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在这磐石般不可撼动的目光下,终于开始缓慢地、艰难地松动、瓦解。巨大的疲惫感伴随着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席卷而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牵动了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额头重新抵在陈槐安坚实温暖的肩膀上,更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了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骨血里。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是他此刻唯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答案——依赖和不再逃避。

陈槐安收拢手臂,将人完全圈进自己温暖而强大的气息里,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冷冽香气的墨黑发丝。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简短地给助理发了条信息,然后小心地、几乎是半抱着将虚软无力的荷叶扶起。

“合作方案,细节让下面的人去谈。”陈槐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尘埃落定后的轻松,“现在,我的阿叶,”他低下头,在荷叶耳边轻声说,气息温热,“我们回家。” “家”这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归属感。

“家…” 荷叶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依旧有些茫然。

陈槐安脱下自己带着体温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带着保护的姿态披在荷叶单薄的肩头,隔绝了餐厅里微凉的空气和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那带着他独特气息和温暖的外套,像一个坚固而温暖的壳,将荷叶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也暂时隔绝了那些沉重的过往。

他坚实的手臂牢牢揽着荷叶的腰,支撑着他还有些虚软、微微发颤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餐厅门口。侍者早已恭敬地拉开大门,门外,米兰的细雪依旧温柔地飘洒,陈槐安的迈巴赫无声而平稳地滑到门前,像一座移动的温暖堡垒。

在迈入温暖如春的车厢的前一刻,荷叶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卡座。桌上,两份早已凉透的咖啡杯像凝固的时光,那份摊开的方案书静静躺在那里,像一段旧时光的注脚,也像一道被跨越的鸿沟。而未来,正由身边这个男人,稳稳地、不容置疑地牵引着他,走向一个他曾经连在梦中都不敢奢望的方向——一个名为“家”的方向。

车厢门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喧嚣的世界。车内的暖意和静谧包裹上来。陈槐安没有松开揽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让荷叶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冷吗?”他低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温柔。

荷叶靠在他坚实可靠的肩头,轻轻摇头。外套残留的、属于陈槐安的体温和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驱散着骨髓深处沉积了七年的寒意。

“睡会儿,”陈槐安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令人安心的魔力,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荷叶靠得更舒服些,温热的手掌依旧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到了我叫你。” 他的手指,以一种极其轻柔的、充满怜惜的力度,缓缓穿过荷叶墨黑微凉的发丝,最后停留在那枚冰凉的流苏耳钉上,动作珍重而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荷叶没有回答,只是在他怀里更深地依偎下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叹息。七年漂泊无依、饱受煎熬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航的锚点。他感觉到陈槐安的手指并未离开,只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抚摸着那枚耳钉,像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平静下来的猫。

车子平稳地汇入米兰清晨的车流。窗外的街灯和雪光在荷叶紧闭的眼睑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温暖的光影。在意识沉入安稳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饱含着失而复得庆幸和沉重誓言的叹息:

“阿叶,这次,换我守着你。天塌下来,我们一起扛。” 那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刻入骨髓。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落在荷叶微凉的手背上。那不是雪,是滚烫的、迟到了七年的泪。

他微微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摸索着,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与陈槐安温热的大手十指紧扣,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也传递着这份迟到了七年、终于重新接续的、滚烫的誓言。

风雪夜归人。这一次,家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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