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闹钟便响了。
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像是要划破这凝固的黑暗。陈槐安睁开眼,窗玻璃上结着一层薄霜,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青白的光。
楼道里已经有脚步声,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水管发出轻微的嗡鸣,想必是早起的人在洗漱。呼出的白气在面前短暂停留,又很快消散。
陈槐安洗漱完,走出浴室,昏暗的灯光下,荷叶躺在床上,正裹着被子蜷成小小一团。陈槐安俯身拨开他额前碎发,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那道浅色疤痕上停驻片刻,又悄悄滑向枕畔。被单摩擦声窸窣作响,像蝴蝶振翅。
“要赶早班车。”陈槐安声音很轻,指尖悬在荷叶睫毛上方,没敢真的落下。那排小扇子似的阴影忽然颤了颤,露出底下还蒙着水雾的瞳孔。
推开酒店大门,冷风立刻灌进领口。路灯还亮着,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环卫工人已经上岗,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早点铺的蒸笼冒着白气,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像一个小小的灯塔。
街角的公交站台,几个模糊的身影在跺脚取暖。他们的呼吸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又很快被风吹散。远处传来第一班公交车的引擎声,车灯刺破黑暗,像一把利剑。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但那光也是冷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干枯的碰撞声。一只麻雀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电线上,又很快飞走了。
计惠洺打了一辆车,三个人昏昏沉沉的,早班车真的让人感觉很累。
到达了动车站,过了安检,距离动车出发还有一个小时。但是候车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没有位子的人到处站着,有的甚至直接坐在了地上。
动车站的灯光白得刺眼。候车厅里弥漫着速溶咖啡与消毒水的气味,电子屏的蓝光映在每个人疲惫的脸上。荷叶靠着行李箱打盹,脖颈弯出脆弱的弧度,陈槐安不动声色地挪近半步,让他的额头恰好能抵在自己肩头。
漫长的等待,光是站着不动就很冷了,寒风肆意。陈槐安把荷叶的衣领往上拉了拉,整理好他的帽子,拖着行李,三人进入了站台。
动车开了。先是慢慢地,后来便快起来,窗外的月台向后退去,送行的人影渐渐缩小,终于混入一片模糊的背景中。
荷叶坐在靠窗的位置,玻璃上有些微的灰尘,阳光斜射进来,映出许多细小的光点。车厢里人不多,身旁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低头翻阅报纸,时而皱眉,时而点头,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新闻。
窗外,杭州城的轮廓渐渐淡去,先是高楼大厦,继而变为低矮的厂房,最后只剩下一片片田野。作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几个农人弯腰其间,远远望去,如同几个黑点。
列车驶过一座铁桥,桥下是浑浊的河水,漂浮着几片枯叶和塑料袋。河岸上堆着些建筑废料,一台挖掘机停在那里,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过了金华,山便多了起来。这些山并不高,却连绵不断,青灰色的山体上点缀着些深绿的树木。偶尔可见一两户人家,白墙黑瓦,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屋前晾晒着衣物,在风中轻轻摆动。
隧道渐渐多起来。列车忽明忽暗,窗玻璃上时而映出车厢内的景象——打瞌睡的旅客、玩手机的青年、抱着孩子的妇人。
光明复来时,窗外又换了景色:一片茶园,几个戴草帽的女人正在采摘;一处工地,塔吊高高耸立;一个小站,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青田"二字默默注视着这辆开往温州的列车。
快到温州时,天色渐暗。远处的山峦变成深紫色,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橘红。几处早亮的灯火在暮色中闪烁,像是疲倦的眼睛。
列车广播响起,预告着终点站的到达。身旁那位看报的旅客终于放下报纸,揉了揉眼睛,开始收拾行李。窗外的景象越来越城市化了,广告牌、路灯、高楼,一一掠过。
“温州南站到了。”
车停了。人们纷纷起身,挤向车门。
温州站的站台上,人头攒动,有接站的,有送行的,有独自赶路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的神情,却同样匆匆。
走出车厢,温州的空气比杭州潮湿些,带着海的气息。
“果然还是回来了好。”荷叶的脚刚一落在温州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然而,他们还要去上学。
温州,凛冽的清晨。早上6点准时到达温州南站,三人又打车回临城五中。
荷叶一上车就窝在后座里睡觉,陈槐安也有点困闭着眼睛休息。计惠洺坐在副驾,时不时闭目养神一下。
不同于北方的凛冽,温州的冷带着水汽,像一块湿毛巾轻轻敷在脸上。站前广场的棕榈树依旧青翠,只是叶尖微微打着卷,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汽车行驶过店铺,排气管排出的白烟在冷空气中久久不散。高架桥下的流浪猫蜷缩在纸箱里,听见轮毂声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冬日的清晨,霜花在玻璃窗上蔓延出蕨类植物般的纹路。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压着屋顶,昨夜的新雪覆盖了所有棱角,世界被抹成一片柔软的苍白。
光秃的枝桠在风中簌簌抖动,偶尔有碎雪扑簌簌跌落,在寂静中荡起细微回响。远处的烟囱吐出缕缕白烟,尚未升到树梢便被北风撕碎,化作虚无。
到达学校,刚好赶上第一节课。两人走进教室,困意席卷而来,像两个阴湿男鬼,死气沉沉的。
张橦被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我去,你们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市赛就变成这样了?”
“早班车,”陈槐安有气无力的回答,“很困。”
荷叶微弱的点了点头,这几天总是通宵,身体吃不消,需要休息。
荷叶只感觉眼皮先是一阵发涩,像被撒了一把细沙。接着便沉甸甸地往下坠,仿佛有人在那上面挂了两个小小的铅块。他用力眨了眨眼,视野里泛起一层薄雾,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游移不定,像一群黑色的小蝌蚪在纸面上游动。
手指还机械地翻着书页,却已经记不清上一段讲了什么。思绪变得黏稠起来,像是被浸在糖浆里,每一个念头都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浮出水面。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老师的讲课声、同学的翻书声,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嗯,那我们随便找个同学来回答一下吧。”老师的话如一个霹雳,将充满困意的同学吓醒。
特别是那些,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学生,只感觉老师说话的声音忽大忽小。
荷叶突然一个激灵,头猛地往下一点,又慌忙抬起。脖颈处的肌肉已经松懈,脑袋像颗熟透的果实,随时可能从枝头坠落。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教室里白炽灯的光晕在眼前扩散成模糊的光圈。
意识开始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收音机。
某个瞬间还听见笔掉在地上的脆响,下一秒就陷入柔软的黑暗。最后残存的清醒像退潮时的浪花,轻轻拍打一下意识的岸边,便悄然退去。
冬日的阳光是吝啬的,偶尔倾泻下来,却格外珍贵。它斜斜地穿过光秃的槐树枝桠,在水泥路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一页被风掀开的旧书,字句零落却温柔。
花坛里的三色堇蜷缩着,花瓣边缘微微翻卷,仿佛冻僵的蝶翅,却在阳光触碰的瞬间舒展开来。枯黄的草坪上,几株野燕麦倔强地立着,穗子沾满昨夜的白霜,此刻正被晒成细小的水钻,一闪一闪地坠进泥土里。连廊旁的铁栏杆被晒暖了,锈迹斑斑的缝隙里,一簇苔藓泛出湿润的绿意——那是冬天藏起的生机,只肯在阳光里呼吸片刻。
风掠过时,悬铃木的果实轻轻相撞,发出空荡荡的响声。而阳光沉默地流淌,将冻僵的校园泡成一杯淡茶,连凋敝都显得明亮。
冬日暖阳温柔得不像话,令人昏昏沉沉的,一下子就哄睡了一大片人。
一瞬间,空气突然凝固了。
粉笔灰在阳光里悬停,教室后排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同学们的脊背不自觉地绷直,校服衬衫的领口突然变得刺痒难耐。
她的镜片反着光,目光在教室里逡巡。张橦的手指死死攥住圆珠笔,塑料笔壳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靠近讲台前排同学的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老师嘴唇微启的瞬间,全班四十颗心脏同时漏跳一拍。等老师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后,大家就都放松了下来。
周硕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这才发现掌心已经洇湿了笔记本的一角。
粉笔重新在黑板上吱呀作响,而下一轮无声的煎熬,正在沉默中酝酿。
幸好老师没有抽到他们两个人,浑浑噩噩的过完整节课,一到下课铃荷叶就趴下来睡觉了。
张橦急忙转过身,摇了摇荷叶,他抬起一只眼,满是怨气,张橦不由得缩回了手:“荷大神,别睡了。你们快看表白墙,信息都要炸了!”说着,张橦举着手机凑到荷叶眼前给他看。
荷叶打开手机,点进“临城五中表白墙”一大批信息飞入眼帘。
“荷叶是几班的啊?”
“天呐,我亲眼看到了荷叶!上次在操场上,我还碰见他在喂猫呢!”
“哎哎,楼上楼上!他是几班的啊?人都没见到过,是不是不经常出来啊?”
“高一(1)班的,确实没见他怎么常出来过。”
“啊啊啊,好喜欢他。好帅啊!”
“不敢表白啊啊啊啊啊。”
荷叶看着这些消息,手不停的划这界面,消息不断的涌上来,将其他信息淹没。
现在表白墙上的头条就是他和陈槐安,他点进陈槐安的头条里看:
“陈槐安跟荷叶一个班?”
“听说他俩还坐同桌!”
“荷叶喂猫的照片谁有?重金求!”
“我去,他们这次考了市第一!”
“想表白。。。”
“ 1”
“ 1”
……
通知栏像决了堤的水坝,未读消息的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红点连成一片,在屏幕上汇成一条刺眼的血河。
各种提示音此起彼伏,像一群聒噪的报丧鸟。
荷叶无法在继续把消息看下去了,赶紧退出界面,将手机放在书桌上,面无表情的呆看着手机,以及一旁也在看表白墙的陈槐安。
见陈槐安也放下了手机,荷叶望着他没有说话,沉默。
张橦很在意他们对表白墙的反应:“怎么样?你们现在是热搜榜头条!不只是在学校里出名,不久隔壁校都会知道。”
荷叶呆滞的望着张橦,摇了摇头:“随便她们吧。”
“怎么,学神都不早恋啊?”张橦打趣道。
荷叶无语,又问道:“她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市赛成绩?”
“仇鬼说的啊,昨天就说了。”张橦玩着手机回答。
金允也凑了过来,问:“试卷题目难不难啊?”
“还好。”
“那杭州特色菜好吃吗?”许佳也跑了过来。
“凑合。”
又是一大批问题扑面而来,将两人淹没。
正说着,聊天声被上课铃打断。大家都跑回了位子,准备上课。
荷叶趁任课老师还没来,又打开了表白墙,只见一条新的消息窜进了他的视线:
“感觉陈槐安很难追。”
在心里默默的读了一遍,荷叶轻挑眉头,退出界面给陈槐安发了一条消息:
hy:听说你很难追
harbor:那换我来追你。
荷叶截了个图,“很难追”也不是很难啊。
心脏就像是泡在温热的蜂蜜里,每一次跳动都牵出甜丝丝的涟漪。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又被强行抿住,结果笑意全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世界变得模糊而柔软,正好藏住眼底闪烁的星光。
陈槐安朝他笑了笑。
窗外老槐树的枝桠在铅灰的天幕上皴出枯笔,电线杆的影子斜斜切过空旷的街面。巷口的煤炉吐着稀薄的白烟,卖烤红薯的老汉袖着手,呵出的白气在胡茬上结成细霜。
落叶冻结在冰面里,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标本。
温州依旧很冷,但荷叶觉得今年冬天,他不会再觉得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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