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愈发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厨房的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框处汇成细流。荷叶站在敞开的冰箱前,冷白色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映在身后的瓷砖墙上。冰箱里仅剩的一盒隔夜炒饭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膜,旁边半盘青菜的叶片边缘蜷曲发黄,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酸味。
他机械地取出食物,微波炉转盘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按下加热键时,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那个老式挂钟——时针指向8,分针停在47分的位置。这个时间点像一把钝刀,又一次划开他心头的旧伤。荷雨又加班了,这已经是这周的第三次。微波炉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荷叶靠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台面划着不规则的图案,指甲与石材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厨房里投下一片惨淡的光晕。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临时有个项目要赶,你先吃,别等我。”荷叶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他疲惫的脸。他没有回复,而是将手机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塑料外壳与木质桌面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破了寂静,加热后的饭菜散发出温热而油腻的气味。荷叶端着盘子走到餐桌前,塑料筷子在瓷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他机械地咀嚼着已经失去水分的米饭,米粒在齿间发出咯吱的声响。窗外的雨声、时钟的滴答声和他缓慢的咀嚼声在空荡的房子里形成诡异的交响曲。
吃完饭,他将碗筷浸泡在冷水里,洗洁精的泡沫在指间破碎,带着微凉的触感。擦干手后,他站在客厅中央发了一会儿呆,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照片里的三个人都露出标准的微笑,但现在看来,那些笑容如此勉强,像是戴着一副精心设计的面具。窗外的雨势更大了,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昏暗的房间里,监控摄像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机械之眼。“叮”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响起,荷叶打开手机,幽蓝的背光将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眼下的阴影显得格外深重。
妈:小叶,你最近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
hy:没事
妈:我在监控里看见你感觉心情不是很好。
hy:只是最近没睡好
妈:怎么啦?人不舒服吗?
hy:没有,可能学习太累了
答到点上了,荷雨赶紧敲下几个字。
妈:你的那个物理成绩不太好,我找了个亲戚给你补补。
hy:好
妈:哦,对还有英语。虽然没有特别差,但妈妈的朋友说英语还是很重要的,我也给你报了一个班。
hy:嗯
妈:数学也有一个班,我看你的成绩总是不稳定,心里有点慌。
hy:好
妈:你想学吗?我已经报了。
荷叶的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是他想学就学的吗?荷雨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他又有什么权利去拒绝呢?
hy:好
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说“好”?到底想不想学?不想学算了。
“莫名其妙”荷叶的眼神暗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荷雨这种无缘无故的脾气他已经忍受了十几年。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像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着他的神经。
hy:想学,您报吧
妈:什么态度啊?客厅黑的看不见人,灯也不开。
荷叶起身去开灯,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瞳孔急剧收缩。转身时,他与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对视,那冰冷的镜头仿佛能看穿他的灵魂,记录下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许久,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任由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在不知疲倦地转动。
第二天早晨,荷叶起床时发现家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厨房桌上放着母亲留下的字条和皱巴巴的五十块钱:"早餐钱,今天可能回来晚,你自己解决晚餐。"字迹匆忙潦草,最后一个字甚至没写完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突然打断,钢笔在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拖痕。
荷叶将字条揉成一团,抛物线精准地投入垃圾桶,纸团在金属桶壁上弹跳了几下才静止。然后拿起那五十块钱塞进口袋,纸币的边缘有些破损,摩擦着指尖带来粗糙的触感。他撑开一把黑色折叠伞,走进蒙蒙细雨中。雨丝像无数银针般落下,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面,布料渐渐变得沉重。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最终决定去图书馆。雨天,那里总是格外安静,更适合一个人待着。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但荷叶依然感到一阵阵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形成一道道透明的小溪。书架上的书本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混合着木质书架特有的气息。
回到家时已经六点半,屋里依然漆黑一片。荷叶摸索着打开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适地眨了眨眼,视网膜上留下短暂的光斑。他把包扔在沙发上,帆布包与皮质沙发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然后走进厨房。冰箱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鸡蛋和半瓶快要过期的牛奶。他拿出鸡蛋,蛋壳冰凉光滑,在掌心滚动。
刚把油倒进锅里,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荷叶没有回头,继续专注地打散鸡蛋,蛋液在碗里划出金黄色的漩涡,筷子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叶?你回来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高跟鞋落地的清脆声响和公文包被扔在沙发上的闷响。
“嗯。”荷叶简短地回应,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应对一个例行公事的询问。
荷雨放下包,走进厨房。她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大衣肩头还挂着几颗未干的水珠。”“昨天...我很抱歉。”她站在儿子身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歉意,手指不安地摩挲着大衣的扣子。
荷叶的肩膀微微僵硬了一下,背部肌肉明显绷紧。“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同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蛋液倒入锅中,发出“滋啦”的声响。
“昨天有个部门事情做的不太好,所以我有些生气...”荷雨开始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太阳穴,精心修饰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眼角的细纹在厨房的灯光下格外明显。
“每次都这样。”荷叶突然转身,手里的菜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刀刃上还沾着些许蛋液,“每次你都把情绪发泄在我身上。”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荷雨愣住了,涂着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显然没预料到儿子的爆发。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高跟鞋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叶,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荷叶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锅里的炒蛋已经开始发焦,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你到底什么时候在意过我?”
“小叶…先把刀放下好吗?”荷雨的声音开始发抖,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在手心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痕迹。
荷叶将刀扔进不锈钢水槽,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刀刃在水槽里弹跳了几下才静止:“从小到大你都只在乎我的成绩吧?我最近是不怎么样...”
荷雨的脸色变得苍白,粉底也遮不住她突然失去血色的面容:“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每天工作到这么晚不就是为了...”
“为了什么?钱?房子?还是你的扩大市场的机会?”荷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同时关掉了炉火,锅里的炒蛋已经完全焦黑了,“你跟叶辞离婚以后,你就把工作当成逃避这个家的借口!”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进荷雨的心脏。她的嘴唇颤抖着,眼里泛起泪光,精心描绘的眼线开始晕染,在眼角形成一小片黑色阴影。“小叶...你不明白...”
“我明白得很!”荷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充满疲惫,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我明白对你来说,我永远不是优先考虑的事情。”
“你发什么疯?”荷雨受不了了,她崩溃地怒吼,声音在房间里炸开,连窗玻璃都似乎随之震动。
“我是疯了,我需要一个人静静。”荷叶用力关上房门,反锁的声音像是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夹杂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荷叶站在天桥上,看着远处高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或许都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家庭——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千疮百孔。他想象着其中一扇窗户后面,母亲可能正站在窗前,焦急地寻找他的身影。这个想象让他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微微疼痛,但很快又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凭什么总是他在理解她?凭什么总是他在妥协?
他拿出手机,翻看他与陈槐安的聊天记录。屏幕的蓝光映照着他疲惫的脸庞,那些温暖的文字现在看来如此遥远。他惨淡地笑了笑,手指在关机键上停留了片刻,指腹能感受到按键细微的凹陷,最终按了下去。他决定再给自己一点时间,一点不需要为任何人考虑的时间。雨水开始变大,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发梢的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但他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所有的痛苦和愤怒。
荷叶重重关上房门,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脆响。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的昏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他伸手摸向床头柜的抽屉,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药盒。药盒打开时发出“啪”的轻响,里面整齐排列着几板药片。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能辨认出抗抑郁药的蓝色药片和胃药的白色药片。手指微微发抖,他抠出一粒抗抑郁药,药片在掌心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床头的水杯里还有半杯冷水,水面泛着微光。他仰头吞下药片,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蔓延。紧接着又取出一粒胃药,这次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下去。药片卡在喉咙里,苦涩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
药盒旁边放着一本病历本,封面上印着“市立医院心理卫生科”的字样。荷叶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病历本的边缘,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想起医生说的话:“这些药需要按时服用,不能随意停药。”
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他蜷缩起身子,额头抵在膝盖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板上。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药效开始起作用,疼痛才慢慢缓解。
他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走到书桌前,台历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补习班的时间表。他盯着那些字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抽屉深处摸出一把小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但最终,他只是把小刀放回原处,转而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里是小时候的全家福,那时的笑容现在看来如此遥远。他用拇指轻轻擦去相框上的灰尘,指尖在玻璃表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窗外,雨又开始下了。雨滴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规律的节拍器。荷叶把相框放回原处,转身躺到床上。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意识渐渐模糊。在即将入睡前,他听见客厅里传来母亲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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