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裹着槐花的甜香,穿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翻动着书页,撩动着发丝。教学楼前的几株老槐树开得正盛,洁白的花串沉甸甸地垂挂在嫩绿的新叶间,一簇簇,一团团,宛如无数精巧别致的风铃,在午后暖风中微微颔首,将那蜜糖般的馥郁芬芳播撒得无处不在。
下课铃清脆地响起,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学生们蜂拥而出,走廊里充满了青春的喧闹。陈槐安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本,侧头问身旁的荷叶:“出去逛逛吗?”
荷叶点点头,眼底带着笑意。两人并肩走下楼梯,穿过喧闹的操场,默契地拐向通往学校后花园那条相对僻静的小径。两旁高大的槐树形成天然的拱廊,将外界的喧嚣温柔地隔绝。
槐树的枝桠疏朗,新生的叶片还未完全丰茂,阳光便毫无顾忌地倾泻下来,慷慨地在灰白皲裂的树皮上流淌、跳跃。那些光斑被层层叠叠的枝叶筛过,落在地上时变得细碎、明亮、跳跃,像洒了一地的碎金。偶尔一阵风过,光斑便在青砖小径上活泼地晃动,如同水面粼粼的波光。
下午的太阳已偏西,光线带着暖融融的橘调,斜斜地切过林间,把槐树颀长的影子清晰地拓印在古朴的青砖围墙上。树影婆娑,枝梢的轮廓被勾勒得如墨线般分明,而叶隙间漏下的光点则像无数细小的金色精灵,在墙面上活泼地跳跃、闪烁。风再起时,整面墙的光影便跟着婆娑起舞,如同被无形的手搅动的光影之湖,荡漾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你数学复习得怎么样了?”陈槐安踩着一地斑驳流动的光影,随口问道。
荷叶深吸了一口带着甜香的空气,又缓缓叹出,眉头微蹙:“别提了,昨天那道几何题我想破头也没解出来,熬到后半夜。”
“哪道?回去我教你。”陈槐安的声音很笃定。说话间,他的手指已悄悄滑下,精准地勾住了荷叶的袖口布料,然后自然而然地向下,轻轻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腕,牵引着他往前走。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走到小径深处一棵最为高大茂盛的槐树下。这里的地面仿佛铺上了一层洁白的绒毯,厚厚地积满了飘落的槐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的甜香也愈发浓烈。
陈槐安笑得眉眼弯弯,拉着荷叶在槐树盘根错节的粗大树根上坐下。虬结的树根形成了天然的座位,头顶浓密的树冠恰好撑开一把巨大的绿伞,将午后有些灼人的阳光温柔地挡在外面,只筛下细碎温暖的金斑,星星点点地落在他们身上。
肩并肩坐着,目光穿过疏朗的枝桠,可以望见远处操场上跳跃的身影和更远处天际线上若隐若现的光影。不知何时,荷叶的头自然而然地、轻轻地靠在了陈槐安坚实而温暖的肩膀上。
“困了?”陈槐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嗯...”荷叶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睡意,“昨晚...睡太晚了...”
陈槐安立刻调整了坐姿,肩膀放得更低些,让荷叶能靠得更舒服、更安稳。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荷叶安静的睡颜上。少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小扇子似的阴影,嘴角还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恬静的满足。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几片洁白的槐花瓣打着旋儿,轻盈地落在荷叶柔软的黑发间。陈槐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将那几片花瓣拈开,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脚下的“花瓣雪毯”上画出不断变幻的光斑,也跳跃在荷叶的发梢和陈槐安的肩头。四周很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人声,以及不知藏在哪片叶子后婉转的鸟鸣。陈槐安感受着肩膀上均匀而温热的呼吸,胸腔里的心跳声似乎比林间所有的声音都要清晰、响亮,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肋骨。
不知过了多久,荷叶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带着初醒的懵懂。“我睡了多久?”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不久,”陈槐安的笑容在斑驳的光影里格外柔和,“不过,我的胳膊好像有点不听使唤了。”他故意活动了一下被压着的手臂。
荷叶立刻坐直身体,脸上浮起一丝赧然:“要不…我帮你按按?”
“没事。就这样...陪我坐会儿就好。”陈槐安的声音低沉了些许。
荷叶的手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虽然很轻微,但紧挨着的陈槐安立刻察觉到了。
“怎么了?”他侧过头,关切地看向荷叶。
“没事,”荷叶别开视线,声音有点不自然,“就是...手有点冷。”
“都春天了还冷啊?”陈槐安的语气带着点调侃,但动作却无比直接——他张开手掌,不由分说地将荷叶那只微凉的手整个包裹进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然后紧紧握住。
“我...体寒。”荷叶低声解释,手指却在对方温暖的包裹中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汲取那份暖意。
陈槐安就这样紧紧握着荷叶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古老的槐树下。头顶,洁白的槐花开得如云似雪,灿烂夺目;微风过处,总有几片碧绿的嫩叶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不偏不倚,慷慨地洒满他们全身,将两个少年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金边。这一刻,时光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在花香与光影中温柔流淌。
少年的喜欢,像一枚轻盈的槐树叶,被风托起,看似飘摇不定,内里却承载着沉甸甸、饱满欲溢的爱恋。风一吹,那爱意便如花香般渐浓,无声地散落一地,浸染了整个春天。
陈槐安率先起身,动作带起一阵微风,肩头又飘落几片花瓣。荷叶跟在他身后,踩着满地柔软的落花。
“走慢点,”荷叶伸手,指尖准确地捏住了陈槐安校服外套的后衣角,轻轻拽了拽,“你腿长了不起啊?等等我。”
陈槐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他含笑的脸上,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月牙:“是谁刚才吵着要来看这片‘槐花如雪’的?现在又嫌我走太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倒退着走了几步,姿态悠闲。
荷叶快走两步追上他,肩膀故意撞了一下陈槐安的手臂,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哪知道这条林荫道这么长,走不到头似的。”说话间,他的手指却悄悄下滑,勾住了陈槐安垂在身侧的小指,像系上了一个隐秘的结。
脚下的林间小径铺满了层层叠叠飘落的槐花,踩上去发出极细微、极柔软的“沙沙”声,如同行走在云端。阳光被头顶繁密的枝叶筛了又筛,落到地面时已变得温柔而朦胧,带着一种毛茸茸的光晕。荷叶仰起头,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累累垂垂的洁白花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碰撞,宛如无数精巧的风铃在无声地歌唱,将甜蜜的芬芳播撒进空气的每一寸。
“你看那边,”荷叶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那棵树!开得特别密,像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陈槐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棵格外粗壮高大的老槐树,虬枝盘绕,枝头沉甸甸地缀满了花串,层层叠叠,在斜射的阳光照耀下,洁白的花瓣几乎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美得惊心动魄。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那棵树走去,脚步带起的气流让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飞舞起来,又像雪花般轻轻飘落。
“说起来,”陈槐安环顾着这片熟悉的槐林,目光带着探寻,“我们是不是快到‘那棵树’了?”
荷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跳悄然加速。他当然知道陈槐安指的是什么——那棵刻着他们名字缩写的、承载着秘密的老槐树。
“应该...就在前面那个拐角后面,”荷叶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放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不知道我们上次刻的‘签名’,还在不在...风吹雨打的。”
他们拐过一条被茂密野蔷薇和不知名蓝色小花簇拥着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小小的林中空地上,一棵至少需两人合抱的百年老槐树静静矗立,树皮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上次偷偷刻字时的紧张和兴奋,害怕被教导主任仇鬼发现的忐忑心情,瞬间又涌上心头。
风吹过,头顶浓密的树叶发出低沉而悠长的“沙沙”声响,仿佛古树在低语。
荷叶几乎是雀跃地快步走过去,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抚上那粗糙的树皮,准确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两个紧挨着的字母缩写,刻痕在树皮的纹理中依然清晰可见。“还在呢!”他的指尖细细描摹着那浅浅的凹痕,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盛满了细碎的光。
“以后等我们的儿子长大,”陈槐安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刻痕,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就把他埋这儿。这棵树挺好,风水宝地。”
荷叶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肩膀都跟着抖动:“陈老师,你这规划得够长远的啊?就这么想把‘小安’埋这儿?”
“嗯,”陈槐安假装严肃地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眼中却满是促狭的笑意,“这得先征求一下我男朋友的意见。你说呢?”
荷叶转过头,对上他含笑的目光,清澈的眼眸里也漾满了笑意,轻声却清晰地回应:“没意见。”声音里带着纵容和甜蜜。
回到教室,夕阳的余晖将窗框染成温暖的橙色。一片洁白的槐花瓣,乘着最后一缕晚风,轻盈地从敞开的窗户飘了进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陈槐安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
荷叶的目光追随着那片花瓣。他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将它捏起。花瓣带着阳光的微温,边缘微微卷曲,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他翻开厚重的课本,小心翼翼地将这片小小的春天夹在书页之间,仿佛收藏起一个温暖的秘密。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与窗外的夕阳和身边少年含笑的侧脸相遇,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拖着悠长的尾音,余韵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喧闹声渐渐远去。陈槐安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侧身挡住门口涌进的光线,看着还在整理笔记的荷叶:“走吧。”
荷叶点点头,将夹着槐花瓣的那本书仔细放进书包,拉链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晚风比午后更添了几分凉意,带着愈发浓郁的槐花香,温柔地包裹着他们。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铺着青砖的小径上亲密地交叠着。
“今天那道题,回去我再给你讲讲另一种解法。”陈槐安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好。”荷叶应着,目光落在陈槐安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书包带子上。他悄悄伸出手指,勾住了那根带子的一角,像系住了一个小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锚点。陈槐安似乎察觉到了,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脚步也随之放慢了些。
月亮的光线在这里变得柔和而斑驳,在墙面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槐花甜丝丝的尾调,是独属于夜晚的安宁。
“你妈今天...?”陈槐安侧过头,声音放得很轻。
荷叶的目光低垂,看着自己鞋尖沾上的一点槐花碎瓣,脚尖无意识地碾了碾:“嗯...老样子。”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宁静,“不过没事,我习惯了。”他顿了顿,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去我就锁门看书。”
陈槐安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荷叶。街上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手,轻轻握住荷叶微凉的手,捧到唇边,温暖的气息呵在那有些冰凉的指尖上。
“暖吗?”他问,声音低沉而温柔。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和微痒的气息,一直蔓延到心底。荷叶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被握住的手冲向四肢百骸,脸颊也跟着发起烫来。他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嗯。”一个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陈槐安没有松开手,而是就这样牵着他,慢慢地往前走。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春末傍晚的微凉,也熨帖着心底那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就到这儿吧。”陈槐安在小区口停下,松开了手,但目光依然牢牢锁在荷叶脸上。
“嗯。”荷叶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被握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残留的温度和力度。
荷叶站在门口,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处街市模糊的喧嚣和近处更加清晰的槐花香。他看着那个背影在人群中穿梭,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下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花香的空气,指尖下意识地探进书包,触碰到那本夹着洁白花瓣的书。书页的硬度和花瓣的柔软形成奇妙的对比,如同此刻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温暖与微凉的夜色交织在一起。
他最后望了一眼陈槐安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被灯火点亮的城市轮廓。转过身,他独自走进了巷子更深的暮色里,但书包里那片小小的槐花,和掌心残留的温度,像两盏微弱却恒定的灯,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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