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佳,借支笔。”
张橦靠前,修长的手指带着某种慵懒的节奏,轻轻叩击着许佳的凳子边缘。
许佳连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胶着在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仿佛那复杂的电路图才是世界的中心。她只是凭着肌肉记忆,精准地从桌角的笔袋里抽出一支最常用的黑色水笔,动作流畅地递过去,声音刻意压得又平又淡,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湖水:“说过多少次了,别在教室这么叫我。”
“为什么不行?”张橦非但没收敛,反而就着接笔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只有她能听清,“多好听啊,佳——佳——” 尾音故意拖长。
许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佳佳”这个甜腻腻的称呼,根本就是张橦那位早已成为过去式的前女友的小名!她憋着这个已经好一阵子了,一直装作毫不知情,就是想看看身边这个反射弧堪比光年的家伙,到底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自己幡然醒悟。
“喂,你们俩...” 杨泽晗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该不会...又在搞什么小动作吧?”
“不会什么?”许佳反应极快,她刻意将身体向后挪了半寸,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他只是借支笔而已,杨泽晗你思想能不能健康点?”
杨泽晗夸张地挑了挑眉:“哦——?是吗?那为什么他叫你‘佳佳’?叫得这么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
许佳的心跳在胸腔里悄然加速,咚咚咚地敲着小鼓。时机到了!她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仿佛强忍着巨大的委屈和失望:“‘佳佳’……张橦,这不是你前女友的名字吗?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张橦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被瞬间冰封。他举着那支笔的手,就那么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精准劈中,从头顶到脚趾都透出一种茫然无措的震惊。杨泽晗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脖子一缩,火速把脸转了回去,肩膀却开始可疑地、一耸一耸地剧烈抖动——显然憋笑憋得极其辛苦。周围几个原本只是好奇张望的同学,此刻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互相交换着“哇靠,有大瓜!”的眼神。
“你…还没忘?”张橦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
“我忘记什么?”许佳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怒火,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凳子。“知道你一直用前女友的名字叫我?把我当成她的影子?一个廉价的替代品?!”她刻意拔高了音量,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鼻尖也染上一点委屈的红晕,将一个在感情中“被欺骗”、“被侮辱”的女生的愤怒、伤心和决绝演绎得入木三分。
“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次都没有!”张橦彻底慌了神,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抓许佳的手腕,声音急切得近乎语无伦次,“佳…许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课再说!”许佳用力甩开他的手,那力道带着决绝的意味。她一把抓起书包,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只留下一个愤怒而伤心的背影。张橦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桩,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巨大的懊悔、茫然和手足无措。而他身后,是炸开了锅的教室——不明真相的同学议论纷纷,同情许佳,谴责张橦;而知情的杨泽晗、周硕等人,则努力维持着“震惊”的表情,实则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许佳一路小跑,到洗手池前,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微红、鼻尖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女孩,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嗯,效果满分!
其实,心底那点因为“佳佳”这个称呼而起的、微不足道的小芥蒂,早在张橦那副被雷劈中的傻样出现时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占据她心房的,更多是一种隐秘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兴奋。她就是想看看,张橦这个平时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家伙,在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之后,会怎么手忙脚乱地来哄她,尤其是在他们那帮早就知情、此刻肯定在疯狂嘲笑他的损友眼皮子底下。
这个傻瓜,居然真以为她气疯了。
当下课铃那尖锐而急促的第一个音符骤然划破空气时,许佳已经动作极其利落地收拾好了书包。她目不斜视,脚步匆匆地走出教室,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小树林里,几棵历经岁月沧桑的老槐树虬枝盘结,浓密的树冠交织成一片巨大的绿色穹顶,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这里是校园情侣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花园,空气里仿佛常年飘散着青草与暧昧的气息。许佳刚走到第三棵最为粗壮、树皮沟壑纵横的老槐树下站定,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呼吸,身后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树叶被粗暴拨开的沙沙声。
“许佳!许佳!等等我!” 张橦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显然是狂奔而来。他怀里抱着、手里抓着,活像个刚从便利店打劫出来的笨贼——一瓶瓶身凝结着冰凉水珠的可乐,还有一本……深蓝色封面、厚重得能砸死人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你这是…?”许佳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本与周围粉红泡泡氛围格格不入的习题集上,差点没绷住脸上的“怒气”,一丝笑意从眼底飞快掠过。
张橦顺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自己也愣住了,随即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尴尬和懊恼,抬手用力挠了挠后脑勺,头发被抓得更乱了:“呃…靠!拿、拿错了…本来是想着去小书店买你上次念叨过想看的那个精装版《小王子》的…”
他一股脑地把怀里的东西——冰凉的汽水、甜蜜的负担、沉重的知识——统统塞进许佳怀里,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后退一大步,站得笔直,对着她来了个夸张的、近乎九十度的深鞠躬,声音洪亮得能惊起飞鸟:“许大小姐!小的知错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这一次吧!”
许佳被怀里突如其来的道歉方式弄得一个趔趄:“你…你叫我什么?”
“许大小姐啊!”张橦猛地直起身,“我刚才在教室,在杨泽晗和周硕那两个家伙的‘鞭策’下,已经进行了深刻、彻底、触及灵魂的反省!‘佳佳’这个称呼简直是对您高贵身份的亵渎!只有‘许大小姐’才配得上您!独一无二,高贵优雅,光芒万丈,无可替代…” 他搜肠刮肚地往外蹦着溢美之词,越说越离谱。
“停停停!肉麻死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您这是…原谅我了?”张橦小心翼翼地向前蹭了一小步,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他捕捉到了她低头时,唇角那抹再也掩饰不住的狡黠笑意。他瞬间恍然大悟:“等等…你…你在笑?你根本没真生气?你是故意的?!”
“嗯哼。”许佳终于抬起头,“笨蛋,现在才反应过来?反射弧绕地球三圈了吧?难怪连人家前女友的名字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张橦先是呆滞了两秒,随即长长地、极其夸张地舒了一口气:“遵命,我的大小姐。以后,这个名字只属于你一个人。”
夕阳正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金红色的光芒穿透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无数跳跃的、温暖的光斑,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件碎金织就的华服。她忽然觉得,偶尔这样“恃宠而骄”地发点小脾气,似乎……也挺不错的?
而在距离他们不足十米远的一片茂密得几乎不透风的冬青树丛后,正挤着六颗屏息凝神、努力降低存在感却又按捺不住兴奋的脑袋。严格来说,是周硕、杨泽晗、金允、白阮这四个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家伙,半是胁迫半是利诱地,把对此类“偶像剧现场”兴趣缺缺的陈槐安和荷叶“绑架”了过来,美其名曰“关心同学情感动态”以及“学习先进恋爱经验”。
身材高大的陈槐安紧锁着眉头,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忍受这种弱智行为”的嫌弃和不耐烦。他努力侧着身体,试图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后背挡住旁边因为过于兴奋而不断扭动、试图寻找最佳视角的周硕,却还是被挤得不得不微微前倾。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虚虚地、却无比坚定地环护在身前,将身旁安静蜷缩着的荷叶更严密地圈挡在自己和粗糙的灌木枝干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隔绝外部挤压和窥探的安全空间。他校服外套的袖子甚至体贴地垫在荷叶后背与树干之间,防止他被硌到。
荷叶则像一只慵懒的猫,安静地缩在陈槐安用身体构筑的“堡垒”里。清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眼睫低垂着,仿佛对前方那出正在上演的、充满了粉红泡泡的言情剧毫无兴趣。他的目光似乎只专注于脚下几株顽强生长的小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落在陈槐安撑在他身侧、因为用力而微微绷起青筋线条的小臂上。只有当张橦那声石破天惊的“许大小姐”和后续那串肉麻得能让人原地去世的告白情话清晰地飘过来时,他那平静如水的面容才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眉,身体也微不可见地向后缩了缩,像是被那过于甜腻的声波冲击得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地往陈槐安提供的“避风港”里又钻了钻。
“呕——!!!” 周硕和杨泽晗极其同步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对着口型做出惊天动地的无声干呕表情,两人互相捶打着对方的肩膀,五官扭曲,用尽全身的肢体语言表达着被这股“恋爱酸腐气”狠狠袭击后的“痛苦”和“谴责”。
下方,金允和白阮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肩膀剧烈地耸动,极力压抑着即将冲破喉咙的爆笑声,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槐安的目光越过灌木丛的缝隙,听着耳边同伴们浮夸的无声吐槽,他那张线条冷峻、平日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的脸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又迅速抿平,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酷哥模样。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边人那没什么表情却格外安静、甚至显得有些乖巧的侧脸上。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几缕柔软的黑发垂落在光洁的额前。陈槐安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浅淡的柔和。他抬起那只没用来挡人的手,修长的手指屈起,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在荷叶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极其轻柔地弹了一下,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唔?” 额头上突如其来的微触感让荷叶微微一怔,终于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抬起眼。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却又总是带着点疏离和懵懂的眸子,带着一丝纯粹的询问,茫然地看向陈槐安,仿佛在问:“怎么了?”
陈槐安没有解释,只是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线条利落的下巴,示意他继续看前面那对“活宝”。周硕和杨泽晗还在旁边无声地比划着“受不了了”、“快被齁死了”的夸张动作。
看着前方树下那两个沉浸在二人世界里、周身散发着“旁人勿扰”甜蜜气息的身影,再感受着身边这群聒噪却鲜活的好友,以及身侧传来的、属于陈槐安的、令人无比安心的沉稳气息和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青草般的干净味道,荷叶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几缕柔软的发丝再次垂落,恰好遮住了他微微弯起、如同新月般清浅的唇角。
陈槐安的目光在他低垂的、毛茸茸的头顶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条虚护着荷叶的手臂收得更紧实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彻底隔绝了旁边周硕那只试图偷偷戳荷叶脸蛋的“咸猪手”。他的身体像一堵沉默而可靠的墙,为身边这个安静的灵魂隔开了所有的喧闹和窥探。
大概,这就是青春里那恼人又甜蜜的“爱情酸臭味”吧——前方是甜度爆表、旁若无人的偶像剧现场;身边是吵吵闹闹、咋咋呼呼、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损友死党;还有那个虽然满脸写着嫌弃、嘴上可能还会刻薄地吐槽“幼稚”、“无聊”、“酸死了”,行动上却始终把你牢牢护在身后最安全角落、用笨拙的温柔为你圈出一方安静天地的人。空气里弥漫的,可不就是这种让人牙酸倒、脚趾抠地,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悄悄微笑的、独属于少年时代的、恋爱的酸腐气息么。
当张橦终于牵着许佳的手,两人带着一身夕阳的余晖和藏不住的笑意从小树林深处走出来时,树丛后的“偷窥小队”早已在陈槐安“再不走被抓包你们自己顶锅”的无声威胁下,作鸟兽散。
回教室的路上,陈槐安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步伐迈得很大。荷叶安静地跟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周硕和杨泽晗还在旁边挤眉弄眼地回味刚才的“精彩片段”。
“啧啧,真是没眼看,‘我的大小姐’?张橦这小子平时看着挺正经,肉麻起来真要命!”周硕搓着手臂,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就是就是!还有那鞠躬,笑死我了!”杨泽晗附和道。
走在前面的陈槐安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冷冷地甩过来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酸死了。” 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周硕和杨泽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对对对!陈神说得对!就是酸!齁酸!”
荷叶跟在陈槐安身后,看着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僵硬的背影,又听着后面周硕他们的大笑。他悄悄加快了半步,几乎与陈槐安并肩,然后,在陈槐安略带疑惑侧头看向他时,他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着陈槐安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传递了一个信息:嗯,是有点酸。
陈槐安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表示赞同的小模样,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把头转了回去,夕阳把他微微发红的耳根染得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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