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走廊,夕阳的残光如同凝固的血浆,涂抹在冰冷的瓷砖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病态的暗红光泽。这光芒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覆盖着蜷缩在角落、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荷叶。他感觉自己像一滩被遗弃的烂泥,被无形的重锤反复捶打、碾压,最终与这片肮脏的地面融为一体。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砂砾,灼烧着喉咙,沉甸甸地压进肺里,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非人羞辱和身体内部撕裂般的痛楚。额角的伤口如同永不干涸的耻辱泉眼,血混着冰冷的冷汗,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蜿蜒而下,画出刺目而狰狞的轨迹,每一道痕迹都是他尊严被凌迟处死的无声控诉。散落一地的作业本,那些曾经承载着卑微希望和笨拙努力的纸张,此刻沾满了污秽的脚印、呕吐物的酸腐,甚至还有他绝望挣扎时蹭上的暗红血迹,雪白不再,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狼藉。它们像他破碎的灵魂碎片,被无情地践踏、蹂躏,最终与这片冰冷的地狱同化。
李瑜珩那最后一句阴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威胁——“想想陈槐安的前途”和“想想你妈看到这些照片的表情”——此刻不再是语言,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冰锥,狠狠凿进他的脑海深处,反复搅动。它们变成了两条冰冷的、布满倒刺的绞索,一圈圈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勒得他眼球突出,肺叶炸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绞索收紧的“咯吱”声,将残存的、微弱的求生欲彻底碾碎、窒息。退学……消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荷叶”这个名字的存在?这似乎是唯一的、能堵住那泄洪闸门的唯一方式,是能保护那个笑容干净、眼神清澈、前途理应一片光明的陈槐安,不被他这摊污秽不堪的淤泥彻底拖垮的唯一屏障。甚至……是能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卑微到连他自己都唾弃的“体面”的方式?尽管这所谓的体面,早已在他身下冰冷的湿意、刺鼻的骚臭、以及火辣辣烙印在灵魂上的羞辱中,被碾成了齑粉,随风飘散,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他存在的价值,仿佛只剩下成为陈槐安人生履历上必须被擦除的污点。
他试图动一动手指,仅仅是这个念头,就引发了全身骨骼错位般的剧痛。胃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沾满硫酸的利爪狠狠攥住、扭转、撕扯!尖锐的、非人的疼痛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意识,眼前炸开一片片白炽的雪花,冷汗如瀑般涌出,浸透了单薄的校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地狱般的寒意。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虚脱感,仿佛灵魂这最后的燃料也被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燃烧殆尽,即将彻底熄灭。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
“嗒、嗒、嗒……”
一阵迟疑的、带着试探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空旷死寂的走廊地面上。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像沉重的鼓槌,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砸在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尖上,引发一阵阵濒死的痉挛。
荷叶的身体瞬间僵硬如万年玄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濒临爆裂的巨响。巨大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彻底碾碎的羞耻感如同滔天的、裹挟着冰块的巨浪,瞬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冻结。他恨不得将自己压缩成一个奇点,立刻坍缩进身下瓷砖的原子缝隙里,从这个宇宙中彻底消失!他绝望地、无声地嘶吼着:别看见我!别看见我!求求你!无论你是谁,快走!快走开!别停下!别看见我这副比阴沟里的老鼠更肮脏、比腐肉更恶臭的、被彻底摧毁的模样!
脚步声,偏偏就在他这团绝望的阴影旁,戛然而止。
一个带着明显惊讶、困惑和强烈不确定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他最后一点侥幸的薄纱:
“荷叶?”
是张橦。
荷叶的心猛地沉下去,不是沉入冰窟,而是沉入了沸腾的、翻滚着毒液和硫磺的岩浆深渊。完了……最不想被看见的人之一,偏偏看到了……被一个平日里虽然算不上朋友,但至少是点头之交、从未有过恶意的、代表着“正常世界”的旁观者……看到了他人生中最不堪、最肮脏、最难以启齿的、被彻底剥光示众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开膛破肚、所有腐烂内脏都暴露在阳光下的尸体,每一寸溃烂的伤口,每一丝恶臭的气息,都被无情地放大、审视、评判。
张橦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钉在了原地,如同被美杜莎凝视。散落一地、如同垃圾般被践踏的作业本;墙壁上那几道刺眼的、暗红色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飞溅状痕迹;以及蜷缩在角落最浓重阴影里、脸上糊着干涸血污和新鲜泪痕、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荷叶……震惊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张橦的四肢百骸,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荷叶?你……你怎么了?!”张橦的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后,一丝本能的、混杂着恐惧的担忧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却又被那浓烈的气味和景象骇得猛地顿住,仿佛面前是万丈悬崖,“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天哪……好多血……谁干的?!是不是……李瑜珩……”那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确定的愤怒和无力感。
“我没事。” 声音从臂弯深处闷闷地传来,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濒临崩溃的颤抖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般的决绝。这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片遮羞布,尽管它早已千疮百孔。
“别犟了!”张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眼前惨状激起的、近乎崩溃的急切,“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看看你的头!血还在流!还有你这……”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污渍,胃部一阵翻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他强忍着,语气变得更加急促和强硬,“不行!绝对不行!你这样会死的!我……我带你去医务室!现在就去!至少……至少先把血止住,清理一下!你不能待在这里……”
荷叶猛地抬起头!
那一眼,如同地狱之门洞开,释放出最深的怨毒与绝望!
张橦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胸口,呼吸骤停,瞳孔急剧收缩,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不再是任何属于人类的、张橦认知中的眼神。那是一双深不见底、燃烧着毁灭性业火却又冻结着万年玄冰的深渊!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痛苦,滔天的羞愤,刻骨的绝望,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即将拉着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与凶狠!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张橦,”他抬眼看着他,缓缓说,“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要跟任何人说,谢谢你……”
最后那声“谢谢你”,冰冷刺骨,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裹挟着最深的诅咒和最沉重的警告,狠狠掷向张橦。
张橦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荷叶惨白如鬼的脸上蜿蜒流淌的鲜血,看着他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片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毁灭性的黑暗。那眼神里的决绝和疯狂,像一桶液态氮,瞬间浇灭了他所有残存的勇气和助人的冲动。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最终只是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喉咙里发出一个不成调的、恐惧的抽气声,僵硬地、无比仓皇地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慌乱的脚步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如同丧家之犬,最终彻底被寂静吞噬。
直到那代表“正常世界”的最后一点声响彻底消失,荷叶紧绷到极限、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般的身体,才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的沙堡,轰然垮塌。他脱力地、重重地砸回那片冰冷、肮脏、浸透了他所有屈辱的瓷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破布袋坠地的声响。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耗尽了他生命本源所有能量的凶狠和抗拒,彻底抽干了他。巨大的、无边无际的疲惫感如同宇宙初开时的黑暗,沉重得无法想象,瞬间将他彻底吞没。紧随其后的,是比之前更深、更黑、更令人窒息的绝望。这绝望不再是情绪,而是变成了实质的、粘稠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沼泽,将他从头到脚、从皮肤到骨髓,彻底浸泡、渗透、腐蚀。他感觉不到冰冷,感觉不到肮脏,只剩下灵魂被这绝望沼泽缓慢消融的麻木。
他像一具被丢弃的破布娃娃,无力地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锐痛和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骚臭味混合的气息。额角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爆发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如同迟来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朵又一朵暗红色的、凄厉的花。胃部的剧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情绪的彻底崩溃而变本加厉,像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切割、剜剐!每一次痉挛都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血腥、汗液、呕吐物和失禁污物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此刻仿佛拥有了生命,像无数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钻进他的鼻孔,堵塞他的气管,侵蚀着他残存的意识。这味道就是他本身,是他无法逃脱的、腐烂的本质!
张橦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慰藉,反而像一面被擦得锃亮、又放大无数倍的、残酷无比的哈哈镜。在那双惊愕、恐惧、担忧交织的眼睛里,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行走的耻辱柱!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一个连最基本的人类尊严都丧失殆尽、甚至连存在本身都是一种错误、一种污染源的“东西”!这认知像一颗烧红的钢钉,狠狠楔入他最后的意识核心,比李瑜珩的毒打更痛彻心扉,比厕所的羞辱更刻骨铭心,彻底粉碎了他心底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灰烬。他不是人,他是“它”。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它”。
离开!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马上!
退学……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切、如此理所当然地占据了他整个意识宇宙。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终结这无边苦海、彻底湮灭这错误存在的终极方式。像一个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巨大肿瘤,必须连根切除,彻底焚毁!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堵死那些照片流向陈槐安世界的可能,才能保护那个像阳光一样美好的少年不被他这摊永恒的阴影玷污,才能……逃离李瑜珩那无处不在、如同跗骨之蛆的威胁,逃离这铺天盖地、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玻璃渣的羞耻,也逃离即将到来的、来自母亲荷雨的、足以将他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彻底抹去的毁灭风暴。
回家的路,漫长得如同在无间地狱的刀山上赤足跋涉,每一步都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记。城市的霓虹在他模糊、涣散、失去焦距的视线中晕染开,变成一片片冰冷而扭曲的、如同鬼魅狞笑的光斑。车流的喧嚣、人声的嘈杂,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水的玻璃。身体的剧痛、精神的麻木、灵魂被绝望沼泽彻底溶解的虚无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空间的存在,只有一种永恒的、循环的、将他拖向深渊尽头的坠落感。每一步都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每一步都在将他推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迎接他的不是记忆中偶尔残存的、模糊的温暖幻象,而是比走廊更刺骨、更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寒意。屋内没有开灯,浓重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坟墓般的死寂。在客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央,矗立着一个如同用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散发着绝对零度气息的身影——他的母亲,荷雨。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是人类的情感,而是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足以让任何生命瞬间凋零的怨毒与疯狂。那气息里混杂着浓烈刺鼻的廉价香烟味、劣质酒精的辛辣,还有一种……如同高压锅即将爆炸前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歇斯底里的死寂。
以及,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部屏幕碎裂、却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幽冷、不祥光芒的手机。
那点幽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恶魔睁开的独眼,冰冷、怨毒、带着刻骨的嘲讽,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宣告着他世界末日的降临。
李瑜珩……他果然说到做到。动作快得令人绝望,狠毒得斩尽杀绝,连一丝喘息的缝隙都不曾留下。
“妈……”他干涩的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沙哑到如同砂纸摩擦、几乎被黑暗吞噬的音节,像是濒死者最后呼出的、带着血腥味的叹息。这声呼唤,不是为了求饶,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自己已经抵达了深渊的最底层。
“啪嗒!”
一声刺耳欲聋的、如同玻璃心脏炸裂的脆响!手机被荷雨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倾泻所有怨毒的疯狂,狠狠掼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碎裂的屏幕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吞噬了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也彻底吞噬了荷叶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那碎裂的声音,如同他整个世界崩塌的轰鸣。
“别叫我妈!”荷雨尖利、扭曲、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声音,如同淬了世间最毒液体的箭矢,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瞬间将荷叶摇摇欲坠、早已千疮百孔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洞穿、粉碎!她整个人像一座压抑了千年、终于彻底爆发的火山,带着浓烈呛人、令人作呕的烟味和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疯狂恨意,猛地扑了过来!那速度,那气势,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复仇恶灵,带着要将眼前之物彻底撕成碎片的毁灭意志!
“看看!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些是什么?!”她的手指如同枯瘦的鹰爪,带着凌厉的风声,几乎要戳进荷叶的眼窝,指尖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羞辱而剧烈颤抖,青筋暴起,“你……你和那个下贱胚子陈槐安!……两个男的!……不知廉耻!……肮脏龌龊!……恶心透顶!……怪物!……变态!……”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作响的恶毒,狠狠烙印在荷叶早已麻木的灵魂上,“你怎么还有脸喘气?!你怎么不一头撞死在外面?!你现在就给我去死!立刻!马上!死啊!!” 她嘶吼着,唾沫星子如同毒液般喷溅在荷叶脸上。
狂风暴雨般的、歇斯底里的咒骂如同最恶毒的地狱诅咒,劈头盖脸地砸下,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的重量,砸得他灵魂震颤、意识涣散。紧随其后的,是毫不留情的、带着掌风的、如同钢铁般的耳光!
“啪!” 第一记耳光,如同炸雷般响起,狠狠扇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左脸上,巨大的力道打得他头猛地偏向一边,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啪!” 第二记,反手抽在右脸,打得他嘴角破裂,鲜血瞬间涌出。
“啪!啪!啪!” 密集的耳光如同冰雹,毫不留情地落下,左右开弓,扇在他的脸上、头上。每一记都伴随着荷雨疯狂而尖利的咒骂:“去死!去死!去死啊!怪物!”
荷叶没有躲闪。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格挡动作。像一个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破败不堪的木偶,一个被整个世界、包括赋予他生命的源头彻底唾弃的垃圾,他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母亲宣泄的滔天怒火和极致的羞辱。脸上是叠加的、火辣辣的、麻木的痛楚;额角的鲜血温热地流下,混合着嘴里被打破口腔内壁涌出的浓重铁锈味;耳朵里是尖锐的耳鸣和母亲疯狂的诅咒……这些肉/体上的感知,此刻都变得如此遥远、如此微不足道,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
因为他的心,在母亲第一声“怪物”出口时,就已经被彻底、完全、不留一丝痕迹地碾碎了。碎成了宇宙诞生前的尘埃,被践踏,被唾弃,被投入了永恒的虚无。保护陈槐安?这个念头此刻显得如此荒诞可笑,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在宇宙毁灭时试图保护一粒沙尘。他连自己作为“人”的最后一点轮廓都无法守护,他连最基本的、不被至亲之人视为“怪物”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最深的耻辱。
退学?离开?
这些念头在母亲疯狂的辱骂和暴风骤雨般的殴打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关紧要。世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无法逃脱的、专门为他打造的焚化炉。他现在唯一的、无比清晰的念头,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从这无边的痛苦、无尽的羞耻、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来自至亲的、刻骨铭心的憎恶中,永永远远地、彻彻底底地消失!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在母亲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疯狂的推搡摇晃中,他那双彻底空洞、失去了所有光亮、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星辰的宇宙黑洞般的眼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神圣的平静,移向了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小瓶东西。是医生开的、用于缓解他长期胃部非人剧痛的强效止痛药——盐/酸□□。瓶身上贴着猩红的、刺目的警示标签:严格遵医嘱!过量使用可导致严重呼吸抑制、昏迷、甚至死亡!
冰凉、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仿佛被某种超越了他自身意志的、来自深渊的召唤所指引,艰难地、却义无反顾地,伸进了那单薄的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光滑的、小小的、冰冷的白色塑料瓶。那触感,竟带来一丝诡异的、令人战栗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宁和解脱。
他用尽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紧紧握住了它!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坚硬的塑料瓶身在他掌心发出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咯吱”声。
那声音,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意识深渊里,如同丧钟庄严而冷酷地敲响。
眼前的世界——母亲那张因愤怒和憎恶而扭曲变形、如同厉鬼般的面孔;茶几上那部屏幕碎裂、幽光熄灭如同死去的手机;头顶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如同灵堂招魂灯的吸顶灯;还有这个曾经被称作“家”、如今却比地狱更冰冷的牢笼——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色彩,扭曲、旋转、崩塌,最终坍缩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粹的、温柔的、将他彻底拥抱的虚无黑暗。
再也没有痛苦啃噬内脏。
再也没有羞耻灼烧灵魂。
再也没有咒骂撕裂耳膜。
再也没有明天需要面对。
只有永恒的、彻底的、绝对宁静的……黑暗。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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