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啊”李成站在旁边,冬月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吸了吸鼻涕,声音里还带上点鼻音,“我找人给打听了,但是都不清楚,其实过去这么久,你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没有照片,也没有地址的”
“我也知道,但我父亲就这么一个愿望,从老爷子那辈就开始找了,一直到我父亲这里”陈远叹口气,视线落在地上那片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今年我儿子要去新加坡念书,全家的签证都办好了,但是走之前,我父亲就想把老爷子这件事给了了,也算完成个这么多年的心愿”
杨晔转头看了看在路灯下说话的两人,两人特意压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站在路口,看到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这样的夜晚,看着那些红色的车尾灯,感受凉风从自己身边吹过,听到熟悉的声音,明明已经离开这么多年,可站在这里,却仍可以让她感觉到一种心安。
那是种骨子里透露出的归属和平静。
“你什么时候去新加坡”李成问。
“快的话应该是三月份”陈远回答,“儿子三月多在英国还有个比赛”
“后面还回来吗?”
“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但总归不会太勤快了,最多就是过年那会回来待个几天”陈远说,踢开脚边的那颗石子。
“你再帮我打听打听吧”他的声音沉稳克制,站在路灯下,刚说出口的那句话散做团白雾消失在面前的空气里。
李成搓手,点头回应,“行”
话是这样说,可李成心里照样没底,什么都没有,就凭几句老人家模糊的记忆,过去这么多年,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他偷偷看了眼陈远,对方站在旁边,橘黄色的路灯落在他身上,李成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开口。
余光捕捉到在不远处站着的杨晔,忽地是想到什么,他走过去。
“陈老板想找个人”他来到杨晔身边,悄咪咪的和她说,“但是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
“嗯?”杨晔偏头,奇怪的瞧了他眼。
李成凑近,“我听说他想找那个人也是以前北洋政府军里的一个什么官,帮帮忙,你回去翻翻你那堆老东西,说不准能找到有联系的呢”
杨晔轻挑眉头,她确实有些老物件在库房堆着,但没想过那些东西会和找人扯上什么联系。
“有具体的信息吗?“杨晔转身问陈远。
“有”陈远点头过来,“老爷子之前留下了一些东西,我倒时候翻出来给你们看”
杨晔问:“有具体的吗,名字,以前住址之类?”
陈远摇头,“就是些信,物件之类的”
“信上也没有写地址?”
“那封信原本是要和阵亡单一起送到师长夫人手上,但当时的战况紧急,他们又转移匆忙,护送中就只拿了那张阵亡单,信就一直留在我家老爷子身边”
陈远顿了顿,好像是记起什么,“老爷子之前好像说过,那人是满洲正红旗的,出嫁前姓钮祜禄,只是后面改了姓”
“姓郎?”李成说。
“不是,改姓了杨,还她自己取的”
“那会就能想到给自己改姓,看来这人的思想觉悟挺厉害啊”李成笑笑又看到杨晔,开玩笑讲,“这人还和你是同个姓呢”
杨晔的身体却突然僵住,她站在那,一瞬间好像也停止了思考。
“还有呢”她迫不及待的问。
“其他的我知道也不多,那会要打仗,老爷子把人送出北京之后就再没了联系,解放后老爷子回北京去打听那人消息,但什么都没有,老爷子还以为她是死在那几年里了,难受过好长一段时间,九几年那会我父亲到上海出差,偶然听说了一些线索,但他在上海找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找到”
“哦,对了”陈远又记得一些,“我听老爷子和我父亲说,他从前那个师长喊那人叫什么,昭昭,这应该就是她的名字吧”
杨晔的呼吸几乎是停了。
李成讲:“这听起来就是个小名,或者是什么昵称”
杨晔站在那,明明是平地,可她却感觉到一阵从头到脚的眩晕,整个人都要往下坠,前面的车流也变得模模糊糊,喇叭声忽远忽近的飘进耳朵。
“原来你叫昭昭啊”薛上阳忽然凑近,阳光打在他身上,他的眉眼好像被渡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杨晔直直看着他,大概那会是被他身上的阳光吸引。
“我叫薛上阳”他站直身体,阳光从他的肩膀滑落,在庭院的石子路上映出两个相连在一块的剪影。
杨晔往前走了一步,可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她整个人向前倾倒。
连忙扶住旁边的路灯杆。
“怎么了?”李成听到动静。
“没,没事”杨晔勉强笑笑
*
薛上阳起来的时候杨晔还在睡。
她蜷缩在自己身边,像只没有安全感的猫咪。昨天回来的有些晚,回来前也没有和杨晔打招呼,直到自己躺下,杨晔似乎有醒过一会,半梦半醒间含糊的问了句,只是薛上阳没有听清。可依他对杨晔的熟悉,杨晔应该是知道自己回来了的。
薛上阳就这么细细的看着她,她的呼吸很轻,眉头却微微蹙着,好像在梦中也被什么困扰,薛上阳看了很久才帮她把被子盖好,小心翼翼地下床穿衣服。
北平的春日,晨起还带着些寒凉。
楼下传来阵急促地脚步,薛上阳眉头一皱,他回头看了眼床上,杨晔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那小半张脸,呼吸均匀绵长。薛上阳轻声笑笑,拿起披在床尾的外套,他轻轻带上门,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副官站在厅里,脸色凝重。
薛上阳心里一紧,迈出的脚步也慢下来,他回头看了眼关紧的卧室门,快步下楼。
“师长”副官的声音压低。
薛上阳径直走向书房,副官紧随其后,进来后还顺道带上了书房门。
“出什么事情了?”薛上阳从抽屉里掏出香烟。
“天津加密急电”副官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刚收到的电报,“国民革命军昨夜突破静海防线,我教导团伤亡逾百,总长命令您即刻启程赶赴集结”
薛上阳接过电报,他盯着那串译电码看了很久。
“什么时候出发”他把一直夹在手上的香烟点着。
“中午十二点的专列”副官说,“师长,保定方面传来消息,晋军已经过了琉璃河,南部的党军正猛攻杨柳青,总理府的手谕,命我部死守天津至15日”
薛上阳看着窗外,院里的那棵老槐花树,树干在风里轻轻摇晃,几片黄叶打转地飘下。他忽然想到去年,也是在这时候,杨晔站在树下,伸手接住片树叶。那天她穿着淡青色的旗袍,一颦一笑皆是心动。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杨晔站在门口。
“夫人”副官退后半步向他敬了个礼。
薛上阳丢下手里的香烟,快步过去,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问:“怎么不多睡会?”
“醒了就睡不着”杨晔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出什么事情了?”
她问副官也是问薛上阳。
“一点小事”薛上阳含糊。
可看到他的样子,杨晔又哪里会不懂,她问:“又要走了?”
薛上阳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坐到旁边椅子。
“天津那边有点动静,我得去看看”薛上阳蹲在她身前,避重就轻。
杨晔似乎有了预料,“什么时候走?”
“今天中午”薛上阳说,随后又补充,“我只是先去看看情况,未必会真打起来”
她安静的看着薛上阳,目光落在他眼下那圈没淡掉的乌青上,明明才刚回来,连杯热茶都没来得及喝。杨晔垂下眼,手指摩挲着睡裙的衣角,她坐在椅子里,沉默了好久。
“这次又走多久?”她问。
“不知道”薛上阳回答不上来。
她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杨晔了,无论是外头的那些话,还是她在城里亲眼看到的那些真实发生的事,现在的世道就像跟绷到极致的弦,稍微一碰就会从中间彻底断掉。
薛上阳犹豫说:“昭昭我想让你去上海住几个月,我在霞飞路那有套房子,家具都是现成的,你过去就能住”
杨晔问:“去那做什么?”
“安全”薛上阳回。
这是他能想到,眼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杨晔却摇头,“我去那里也是个躲,还不如就在这,这是你的宅子,没人敢来闹事”
薛上阳拧眉,现在的北平虽然安稳,可等打起来难保不乱。
“昭昭听话”薛上阳握住她手。
“你让我听话,可你有认真听我说过吗?”她站起来,认真对薛上阳说,“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薛上阳只能跟着站起来,“你知道天津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些炮弹随时都可能”
“我知道”杨晔提高声量,“我知道外头正在发生什么,我也知道你这趟去要做什么,你以为把我送到上海就安全了,上阳,现在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他站在杨晔面前,高大的身影,似乎只要他弯腰就能把她给完全抱住,薛上阳抬起手臂,却在半空停住,最终也只是轻轻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昭昭”
“你又想和我说对不起了”杨晔抬起脸定定看着他,眼眶有点酸涩,“每次都这样,一声不吭的走,又一声不吭的回来”
“这是我必须去做的事”薛上阳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拦你,可是我不愿意走,你也别强迫我,好吗?”杨晔的声音软下来。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滴答转过的声音。薛上阳的呼吸变得粗重,他将杨晔拉进怀中,双手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杨晔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烟草和皮革气味,还有淡淡的硝烟。薛上阳抱住她的手臂似乎在发抖,起初还能克制,有犹豫,而后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进骨血才能安心。
“昭昭”薛上阳的声音闷闷的从她头顶传来,“我发誓,这次一定”
“别”杨晔打断,从他怀里挣脱,“我现在不想听”
杨晔转身那会,手背擦过已经湿润的眼角,“我去给你收拾几件衣服”
“昭昭”薛上阳喊她
杨晔停住,可没有回头。
“对不起”薛上阳说。
杨晔的眼眶有点子酸痛,她用力眨几下眼睛,想把那股酸涩给压下去。当她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挂上笑容,“你活着回来,我就原谅你”
薛上阳大步上前,一把将杨晔抓住,低头吻上了她的唇。那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吻,薛上阳的唇瓣干燥灼热,起初还只是粗暴地碾磨,过一会后却又轻了力道,放在杨晔腰窝上的手慢慢收紧,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吮咬。
杨晔的手攥住他衬衫袖子。
两人分开时,呼吸都乱了。
“我答应你”薛上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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