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霉味裹着旧纸页的潮气扑来，不是那种刺鼻的腐烂味道，而是纸张被慢慢氧化，又混着木柜里那攒了好多年的沉屑，这种味道不算太呛，却闷得人胸口难受。
杨晔把几个在门口的木柜子打开，零碎的书件散在脚边，她蹲在个半人高的木箱子那，从箱子里捧出一摞摞，边角已经发黄的装线书。书脊的浆糊有好多都已经发脆，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可能从当中裂开。
找了快一个多小时，她也确实找累了。手撑在膝盖上慢慢站起来，后背骨头发出僵硬的咔哒。大概是蹲得太久，双腿有点打飘，发麻的刺感从脚踝开始顺着往腿上爬，小腿也开始有酸胀和发沉的感受，她把手按在木箱边缘，角上的铁片带着冰凉，凉意穿过她的掌心，她静静的站了几秒，直到眼前的那篇昏黑褪去，视线又重新清楚。
看到库房里这一滩被自己翻乱的东西，杨晔皱了皱眉，她叹口气，后悔懊恼的情绪随即也涌上来，昨晚就是不该熬夜，更不该心血来潮。
其实那会她就已经有点想睡觉的念头，可看了看时间，不过才刚十点。盯着那快暗下的手机屏幕，杨晔心里琢磨，如果是现在就睡觉，按照自己之前的习惯，说不准到后半夜的两三点又会醒，到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那还不如等现在多熬点，再过个一两小时，等困意在积多点，估计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了。
现在想想，那点侥幸心思，不过是给自己熬夜找的借口。
嫌等得无聊，她点开档非遗综艺。屏幕里那穿着旗袍的主持人正对着幅古画细细描摹，她的动作很轻，杨晔刚开始也没太在意，甚至还能边看综艺，边刷手机里的搞笑视频。直到解说的旁白，“这幅秋江独钓图是清末画家陈墨樵的作品，他虽然不算传世名家，可笔下的用墨技巧，在当时也算独一份的巧思”
“陈墨樵？”杨晔突然坐起来，后背没完全靠实沙发。
萧潇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玻璃水杯，她正要去厨房接水，瞥见杨晔这突然起身的动作，她随口问了句，“怎么？”
“没事”杨晔往后考考，后背贴住沙发，顺势盘腿坐着。她又把进度条拉回去，看到那幅画的样子，又看见打在画旁边的姓名。那名字越看越耳熟，好像老前，她有幅没装裱的画，那卷轴上的题款似乎就是这三个字。
萧潇接完水，路过沙发时她又回头说句，“我先睡了，你也别熬太晚，早点休息”
杨晔越琢磨，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就越清晰。于是晚上，她被心里这点好像羽毛飘动的痒痒感弄得坐立难安，明明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可她就是睡不着，楼上楼下的走好多趟。最后一趟下来她直接走到库房，木箱子被她一个个找出来，里面的书册，瓷瓶，各种字画摆件也一股脑的全拿出，堆得满地方都是。
窗外是连虫鸣都听不见的安静，房间里也只亮着她头顶上的那一盏小灯，老式的灯光裸露，暖黄色的光圈裹着这不算太大的空间，除此之外，满室都是那沉得化不开的暗。
好在上次有收拾过一回，这会的灰尘不算太多，可依旧有些被沉淀下来。她把找到的几幅画轴一一展开，有先前阿玛留下的，也有后来她自己无聊时临摹绘的，可不管那幅，始终都没找到她心里记挂的那幅。
看着满地的狼藉，杨晔忽然就泄气了。
也许是自己记错，又或许早前在北京就没有带过来，她摇头笑笑，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耐着性子的蹲下来，把这些翻乱的东西都收拾好。直到外面的天快亮，巷子里也有人走过的脚步，她才勉强把这些东西都放回老位置。
好像人有时候就会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得立刻抓住，晚一秒心里就犯痒痒，生怕要错过什么。可真攥着这念头去做，没完成，又或许是抓住了念头，但没去做，反倒心里就能舒服一点，虽然没空没落，可至少能平静下来，不会像刚才那样急躁。
念头大概是一瞬间的关系，就好比你在路上走，平白刮来的那阵大风，来得快去的也快，风总会走，人也总要回到平常的状态。
在关上库房的那一刻，杨晔想自己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一时的冲动瞎折腾自己。
萧潇醒来走出卧室的时候，确实被客厅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座垒起来和小山一样高的物件，青花瓷瓶，古玩字画，紫铜茶具，还有那隔了几十年，连封皮都发霉泛黄的书册。杨晔坐在把小椅子上，手里拿着块抹布，她把东西上的灰尘擦掉，然后放进旁边的纸箱。
萧潇揉着眼睛过去，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老板，你这是又想搬家了？”
“这些东西都没什么用，我准备收拾好，把能卖的就卖掉”杨晔打了个哈欠，她头也不抬，只继续把手上那套茶具擦干净，然后装到箱子。
“你以前不是连拿出来都不舍得吗，怎么突然想到卖掉？”萧潇拿起件小的青花瓷瓶。
杨晔往下放东西，“库房里堆得太多了，我昨天找东西的时候发现有好多我早就用不上，还有已经坏了的，与其摆在那儿积灰，倒不如腾点地方”
萧潇又拿起其中一套茶碗，沉甸甸的，上面还刻着许多道细小的花纹。凑近去看，纹理中似乎还嵌着和头发丝一样细的金线，“这是什么，看着还挺别致？”
杨晔看了眼，语气平淡，“这是我额娘留给我的嫁妆”
“嫁妆”萧潇又仔细看了一圈，“这个你也打算卖了”
“嗯”
“这么重要还是留着呗”
杨晔浅笑，“你之前不跟我说，老是攥着旧的不放，新的就进不来吗？”
“我说你可以适当的去清一清，又不是让你一股脑全清干净”萧潇把茶碗放回原位。
“你放心”杨晔封上纸箱的盖子，“我找出来的都是我能放下的，刘国兴过几天来把这些带走，用的就留在学校，没用的我就让他看着处理了”
萧潇挪开她刚封好的那个纸箱，抱起来问：“是都放一摞吧”
杨晔看了看，“先放那吧，等我把这里收拾好，放不下一会搬到院子，我看这几天也不怎么下雨”
三天后。
阳光晒得院子舒服，杨晔睡在那张躺椅，刚翻过几页的书被她拿来盖脸，不一会就没了动静。
客厅里，萧潇找到部新出的连续剧，周一横坐在旁边的沙发，手里拿着软布，他慢慢擦拭前几天被杨晔从库房翻出来的几个白玉花瓷，屋里没什么大的动静，两人偶尔搭几句话，话题零碎又随意。
门铃被按响，萧潇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前两天刚见过面的陈阿婆，她身后还有两个中年男人。
“杨老板在吗？”陈阿婆站在门口，手指搅着衣角，表情有点局促。
萧潇往后看下院子，“老板这会刚睡着，您要不先进来坐会？”
陈阿婆的脚悄悄往后挪，脸也瞥向一边。她身体后倾明显是打算回去，可身后男人的脚步没动，反而还隐隐地往前带了带。她没办法，低下头，带着几分窘迫的点了点。
“那您现在这坐会”寒暄几句后，萧潇上了三杯热茶。
她过来时又往院子里看眼，杨晔还保持睡着的那个姿势，连在脸上盖住的书都没动。萧潇也没打算叫醒个已经睡着的人，轻手轻脚低回到沙发，就这么慢慢等着，等杨晔自然醒。
周一横看到茶水那的三个陌生人，他凑过来小声问：“这是谁？”
“之前村里碰到的一个阿婆”
“村里的阿婆，找老板？”
萧潇点头，“老板那会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
“老板主动去说的？”周一横吃惊问。
“是啊”
“那老板跟她说了什么？”
萧潇想了想，“那会离得远，我也没听见多少，后来就没听她再提起这件事”
“那他们今天来干嘛”
“不知道啊，他们没说，我也不好意思问”
茶桌的陈阿婆好像是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动静，她悄悄抬头，眼神往客厅快速扫了一眼，却看到萧潇和周一横都在看着自己，她又赶紧低头。对面的小儿子轻轻咳了声，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对面老大的眼神镇住。
周一横看在眼，他压下声音，“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想找老板帮忙？”
“我估计是想卖家里的杂物”萧潇又往院子里看眼，阳光穿过树叶，在她身上落下几道细碎的光斑。
又过去快二十分钟，杨晔还是没有想起来的动静。
三人等得也有些不耐烦，尤其是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萧潇看到他已经给自己添了不下四回茶，连带现在的这杯也快见底，而且他每次喝茶都是直接一口闷掉，脸上写满着急，可当他看见对面那另一个人时，男人绷直的肩膀却又慢慢放松下来。
萧潇悄悄去碰下周一横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刚看到的好玩事。表面着急的西装男人，可放在桌下的脚却很平静。反倒是他对面的那人，运动鞋在地上砖来回磨擦，而每当两人的余光扫过彼此，那股刚要冒头的烦躁却又突然消失，好像被人给直接浇了盆冷水那样。
“这还真奇怪啊”周一横挡住嘴，他小声和萧潇讲话。
萧潇挑眉，又朝周一横递了个眼神。茶桌那明显已经是等了很久的三人，她站起来，“我去把老板叫醒吧”
她刚要走，就听见院子那已经有了响动。杨晔抱着她刚盖在身上的毯子和书，边揉眼睛，边打哈欠地进来，头发还有点乱糟糟，带着没睡醒的困倦。
“晚上要不出去吃吧”她把手里的毯子丢在沙发上，刚拿起桌上的茶杯。
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疲倦，眼神也没太聚焦。萧潇没接话，只是悄悄往茶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杨晔顺着她提醒的方向看去，她愣了一会才反应。
“她们什么时候来的”杨晔走到萧潇身边小声去问。
“半个小时之前”
杨晔皱眉，语气里多少带着点抱怨，“怎么有人来也不知道喊我一声”
“你不是说睡觉的时候最烦被突然吵醒吗？”
杨晔扯了扯嘴角，“那也不能让他们等这么久吧”
“真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长时间”她笑着朝陈阿婆走去，语气里满是抱歉，“我昨晚上没怎么睡觉，本来想在院子里眯会，不知不觉就睡到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的目光到底只看着陈阿婆一个，连半点余光都没往旁边那两人身上扫，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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