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的大儿子，也就是穿着西装的那位，他立马站起来，朝杨晔伸手，“杨老板您好，我姓陈，单名一个诚字，这是我弟弟陈明，是我们不好意思，这大中午的还来打扰您休息”
他这句话说得完整，当中也没有一点错漏。
陈诚的反应及时，而被他说到的那个人反应也同样不慢。当即就站起来对杨晔讲，“之前听我妈说您是这附近很厉害的一个专家，我们也有件东西，想请您帮我们掌掌眼，看究竟好不好”
杨晔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专家不敢当，我就是开了个杂货铺子，谈不上有多懂行”
“杨老板您太谦虚了”陈诚还没有坐下，但他的话就已经接上，“这开铺子没本事也开不下去啊，再说咱们这都是同一个村子，从您这到我家，走路撑死十分钟，我们刚才过来好像连十分钟都没有吧”
“哪有，最多七八分钟”陈明紧跟着说，他又看了眼屋里，“杨老板，您这店开多少年了，听我妈说好早之前我们村里就有个杂货铺”
“三十来年吧”
“三十年，这么久了”陈诚故作惊讶，“你这看起来也就刚二十岁出头，我记得小时候和阿明来这附近玩，这家铺子的老板也姓杨，说起来您和那会的杨老板长得还真有点像啊，尤其是眉眼这块，看着就特别亲切”
陈诚的这句话刚说完，原本在客厅里擦花瓷的周一横动作忽然慢下来，他先是听了几秒，然后慢慢抬头，目光悄悄打量着刚在说话的那人。
杨晔拿起桌上的茶盏，她脸上依旧是那平和的微笑，声音也没什么起伏，“那是我小姨，先前的铺子是她在打理，后来她身体不好，我就给接过来了”
“原来是您小姨啊，小姨好，外甥女像小姨都是一样的漂亮”陈明夸张的拍了下手，恍然大悟。他还想继续和杨晔攀近关系，“杨老板，您说咱们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东西能入您眼，您也千万别磨我们，咱们都大大方方，痛痛快快的来”
杨晔扫了眼这一唱一和的两兄弟，没怎么去接他们的话，只是转头看向陈阿婆，语气平静，“东西您带来了吧，我先看看”
“带来了，妈，东西呢”陈明赶紧对陈阿婆催促，连声音都稍微拔高，“快拿出来，别让杨老板等着急了”
陈阿婆被儿子催得有些手忙脚乱，她哆嗦地扯开背包拉链，谁想那东西外头还裹了一层布，口子上又被绑了好几圈绳。陈阿婆解开的动作缓慢，陈诚在旁边看到想要伸手帮忙，却被陈明用眼神制止。
手里的绳子越理越乱，两根绳头缠在一起，好长时间都解不掉。她的两个儿子就坐在旁边，没有一个想来帮忙，反而还一直催她。眼见陈阿婆慌得手都在抖，杨晔赶紧说：“您慢慢来，我不着急”
陈阿婆颤抖手，她捏着绳头，半天都不敢用力。刚解开的绳结，她一点点捻住被缠绕的结扣。里面是个小木盒，她打开盒盖，看到卧在里头的那只青白釉刻的花碗。敞口的弧度，线条顺着碗沿缓缓而下，只把深腹处的轮廓勾得格外立质，线条收在圈足。整个无论从造型，还是上面的花纹，金线雕法来看，都藏着老物件惯有的讲究。
“这是我家老头子留下来的”陈阿婆的声音很轻，她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碗壁上，指腹慢慢蹭过刻着花样的纹线。她的动作很轻，几十年洗衣做饭给磨出来的老茧，她总觉得这老茧会磨坏花碗珍贵的瓷面。
她把碗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浑浊的眼睛一寸寸扫过上面的纹路。
陈阿婆就那么安静的看着，视线落在瓷碗，又好像穿过这只瓷碗，看到了另一个人。
“老头子和我说，这东西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在家里放了几十年”她稍微停顿，咽下口水，“我，两个儿子对我都挺好的，总劝我搬到城里去和他们一道住，老家的东西带不走，我呢，就想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卖掉，换点钱，留着带在身上，这样他们有事情我也好帮衬一点”
陈明一听到陈阿婆说出这样的话，他立马打断，“妈您说什么呢，我和老大孝敬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对啊”陈诚也跟着接上，余光悄悄往杨晔那边去瞟，就怕对方会看出点什么。
杨晔转头，接过周一横递来那双刚拆封的白手套，她慢慢带上，拿起那只瓷碗，先是拿到茶桌旁的台灯，在光里转了两圈，手指摸过碗壁，她又凑近去看上面的刻花。
“胎质看着挺细的，釉色也都均匀，花纹的雕法和线条流畅，不是后来的生硬”按照以前的习惯，她边看边会低声念叨个几句，可等把碗翻过来，看见底足上那几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小字，她忽然就变了表情，眉头微蹙，眼神也跟着沉了沉。
陈明等着有些不耐烦，他往前凑了凑，“杨老板，您看我们这碗怎么样？”
杨晔摘下手套，她又坐在位置里，语气平和，“现在还说不准，我得送到专门的机构去做进一步的检测鉴定才可以”
“您这看不出来啊”陈明问。
“看不看得出来是一回事，价格能不能让你们满意又是另一回事”杨晔说，视线扫过面前的两兄弟，“如果这碗是真的，你们的心里价位大概在多少？”
陈明赶紧接话，“我们也不懂，您是行家，您给我们个准话就行”
陈诚也跟着点头，脸上堆笑，“您看着给我们个公道价就行，再说咱们都是同一个村的，您还能害我们不成，当然了我们也肯定不会让您吃亏，这诚意您看可以吧”
“当然了”陈诚话锋一转，他憨憨笑了两下，眼里却是藏不住的计较和打算，“不过我前两天没事刷手机的时候，在网上看到那什么拍卖会，就跟我们家这差不多的一个碗，去年在香港一什么鉴定会上被卖出了六十多万，我们这个的样子比它还好，人都卖六十多万，我们的价格，总不能是比还它低吧”
杨晔的手落在桌沿，抬眼看他，“现在还说不准，我会帮您联系专门的鉴定机构去做进一步的检测分析，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跟你们讲清楚，我找的鉴定机构除了收委托鉴定之外，还会帮您选到合适的买家，也就是说，一旦这东西鉴定出来是真的，您在收到鉴定认证书的三天里，没有任何异议的话，就等于您是默认由他们委托售卖，整个的鉴定费用和委托拍卖的费用是在整个成交价的5%-10%，您能接受吗？”
陈阿婆的眼神有点发楞，她声音紧了紧，“也就是说，一旦鉴定出来它是真的，就直接卖掉了？”
“对，流程上是这样”杨晔点头，“当然您也可以选择私人渠道”
“什么私人渠道？”陈明问。
“就是您自己线下交易，不委托机构拍卖”杨晔解释，“但是相关的鉴定费用还是需要您这边出”
陈诚立马接话，“那这私下交易，就是我们把碗卖给您呗”
杨晔抬眸，手指轻轻扣下桌沿，声音平淡：“您卖给我也行，如果能找到比我收价更高的私人买家也可以，我这没有限制”
陈明一听到这话，他立马凑到陈阿婆身边，伸手搂住陈阿婆的肩膀，语气里满是亲昵，“妈，您看杨老板都这么说了，况且咱们之前不就说好，咱把东西卖掉，然后您跟我们到城里去住”
陈诚也走过去说：“是啊妈，您之前不还说我那套房子好看吗，我让小桃把东边那间房给您收拾出来，到时候您来了就能住”
他们相互看一眼，陈明顿了顿，又加重语气的补充一句，“等这东西卖了钱，我和老大都不要，一分不少全给您存着养老，您想买啥就买啥，想去旅游就去旅游，多好啊”
“哎，好，好”陈阿婆刚才还有顾虑，可是听完儿子的这两句话，她心里头立马就舒服了，浑浊的眼睛笑成一条缝，欢喜的看着身边和对面的儿子。
陈阿婆刚点头还没两秒，陈诚却又皱眉，他看向杨晔，“杨老板，那要是鉴定机构给的价钱不合适，比我们想要的低那咋办，你说我们也不懂这些，到时候总不能让我们吃亏吧”
杨晔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口热水，耐心解释，“您放心，鉴定机构是根据当前的市场行情，给您一个区间报价，如果您觉得区间价格和您预期想要的低了，也能和他们协商议价，最终卖不卖，卖多少，还是您这边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对这东西的行情也是一窍不懂啊”陈明挠头，眼睛里还带着点犹豫。他看着杨晔好奇问她，“杨老板，您经验多，要不您给我们估算下，我们这东西要是真的，大概能值多少钱，这样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如果鉴定后确定是真品的话，按照目前的市场行情来说，大概在四十万左右”
“四十万”陈明一听到这数，他立马就不乐意了，声音也跟着提高，“杨老板，不是在骗我们吧，前两天我还在网上看到，人家那品相看着都还没我们这个好呢，他们都能有六十万，怎么到我们这就少了二十万”
杨晔没着急反驳，她只是平淡的笑了笑，“我只是个做老物件生意的，看东西也是凭行情和经验，我没必要和您说假话，四十万是我能给出最可观的价格，当然，您要是不放心，等鉴定结果出来后您也可以拿到其他机构去看看，多对比几家”
陈明被她的话给堵了一下，没有再问，只是又说：“那您这最快什么时间能出来结果，我们也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鉴定需要走流程，最快也要一个星期”杨晔说。
“这么迟”陈明皱眉，显然是觉得这时间有点太长了
“这是鉴定必须要的时间，急不来”杨晔说，“慢一点也是为了保证结果的准确，总不能随便看两眼去下定论，那也是对您和对收藏买家的不负责”
陈明沉默了几秒，看眼旁边的陈阿婆，又跟对面的陈诚对视一眼，他叹口气，“行吧，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
杨晔点头，起身走到茶桌上的博古架，她从架子上取下个文件，拿出里面的委托书和保暖的承诺资料，又在旁边的笔筒里抽出笔，填好相关的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这才把资料递到陈明面前，“您看看这份委托书，上面写了鉴定流程，保管责任以及费用说明，如果您没问题，就麻烦陈阿婆在上面签字，按上手印后，我就能安排去做后面的鉴定了”
“签我妈的名字，我妈不会写字，写我的不行吗？”陈明问。
“不行”杨晔拒绝，“按照规定，我需要东西的所有者签字，亲属不能代劳”
“行吧”陈明也没有别的话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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