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一个深夜,明月高悬,纤阿峰的剑阁内透出微弱的灵光。
一袭白衣推开剑阁的门,缓慢又沉重地走进来,将一块通体漆黑,散发着凛冽寒气的玄铁放在了桌上。
断剑上的淡金色符文骤然消散,粉衣剑灵皓羲的身影猛地窜出。往日里总是叽叽喳喳的皓羲此刻却异常安静,它定定地看着望泠,又看了看桌上的铁块,面色铁青:“不周玄铁?”
“不过是在狰的巢穴里拿泽魂钉时,顺手捡来的废料。” 望泠的语气轻描淡写。
剑灵的声音骤然拔高了起来:“顺手捡来?你当我这万八千年来是白混的?我与你是结了契的,你能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
作为与望泠心意相通的本命剑灵,纵使相隔千里,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望泠体内那股与日俱增的死气,那是九死一生才会留下的痕迹!
望泠没接话,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
皓羲却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这半年我在剑里天天提心吊胆,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去了哪里,可是你每一次命悬一线,我与你的灵契都会有响应,我多怕你不是被奢比尸一巴掌拍死就是被狰一口吞食!”
望泠声音平静无波:“可我还是回来了。这块不周玄铁,可以将你修补回去。”
“回来又如何?” 皓羲指着那块玄铁,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和无力,“可就算把我补得再完好无损又有什么用?”
“没错,你是回来了!你回来只有一个原因,神器集齐了是不是?只要神器凑齐,你下一步就是……就是献祭自己!”皓羲激动地喊道, “还有我这把废剑!当年跟你结契时定下的狗屁规则,让我连沉朔那魔头都伤不了,她跟你同出一脉,我伤她就等于伤你。我这算什么上古神剑?”
望泠终于抬眸,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罢了罢了,时也命也。谁叫当年是我自己瞧上你的呢?谁能想得到你的命里会有这样一劫!”皓羲气鼓鼓地转向剑架,“说到辜负,你那好徒弟谢琅怎么办?这半年他天天来剑阁,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盯着我看半天不说话!”
望泠的眸光一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谢琅他没有发现异常吧?”
话音刚落,剑阁的门突然被推开,谢琅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盏幽微的灯笼,看到望泠时猛地睁大了眼睛:“师父?果然是您回来了!”
望泠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将血迹往袖子里藏了藏:“嗯,刚到。”
“可宗门大阵没有任何波动啊。” 谢琅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打转,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疑惑,“往常您回山,阵眼都会亮的。我昼夜盯着那处,都没见到信号,还是刚才偶尔窥见剑阁的灯亮了,才察觉。”
“回来得太晚,不想惊动旁人。” 望泠避开他的视线,“我消耗过多,要立刻闭关。也不想被宗门琐事打扰。”
谢琅这才注意到她语气确实有些疲惫。她此次平安归来,宗门中人必然又要围着她问东问西,还不如让她好好在纤阿峰上休息几日。
她回归的消息,知他一人知晓便已经足矣。
于是谢琅点头:“那师父您好好休息,弟子不打扰您了。”
望泠旋即往后山走去。
天色太暗,仅仅凭借幽暗灯火,过于欣喜而激动的谢琅,并未发现她的嘴唇早已毫无血色,连脚步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虚浮。
纤阿峰后山,林木茂密,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望泠走到一处看似普通的山壁前,指尖快速结印,一道复杂的符文从指尖弹出,落在山壁上。
结界如水波般分开,露出身后的山洞。洞内暖意融融,一汪温泉冒着热气,泉边还生长着几株奇异的灵草。
她褪去白衣,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旧伤叠新伤,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脊背,嶙峋的骨骼在烛光下清晰可见,胸口处甚至浮现出淡淡的灰黑色死气,像蛛网般蔓延。
望泠浸入水中,枯坐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些许元气,很快,她又拔出乌鞘短剑,玄色剑身在蒸腾水雾之中映出她充满血丝的双眼。
神色是如此决绝。
短剑出鞘时发出一声轻鸣,剑身泛着冷冽的寒光。她深吸一口气,不带丝毫犹豫,反手将短剑精准地刺向自己的脊椎。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温泉中,泛起诡异的红雾。她闷哼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却死死握着剑柄,任由灵力顺着剑刃涌入骨髓……
而此时的禁地外,谢琅正蹲在结界边好奇地张望。他在纤阿峰修炼了半年,竟从未发现这里还有禁地。直到这次师父回来,头也不回地迈入其中。
结界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他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温暖气息,却看不透结界后的景象。刚才看到师父走进来,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便一直守在外头,想等师父出来问个究竟。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再次打开,望泠走了出来,白衣已换过,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比刚才好了些。
“你怎么在这?”
她灵力虚耗,竟然不曾发觉谢琅已经跟着来到了此处。
“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谢琅仰头问,眼中满是好奇。
“纤阿峰的禁地,只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才能进入。” 望泠淡淡道,顺手拂过结界,将入口隐藏起来。
谢琅心中一动,更坚定了要尽快结丹的念头:“弟子一定会努力修行,早日达到金丹期!”
望泠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转身往寝殿走去。
谢琅不会知道,禁地深处的温泉旁,一株瘦弱的树苗正在疯狂生长,枝丫抽条,新叶散绿,张开如同婴孩的手掌。
那是望泠刚从奢比尸那里抢来的震豫木。
而在震豫木旁边,一根银白的剑骨正浸泡在坎渊瓶中,随着震豫木的生长,剑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如萤火一般散落入震豫木的根系之中。
接下来的两年,望泠成了纤阿峰最神秘的存在。她大多数时间都在禁地闭关,不见任何人,就连玄水真人来看她,也只是隔着结界说几句话便离开。宗门上下虽然觉得掌门有些反常,但宗门大阵上属于她的阵眼始终稳定地散发着灵光,众人才没过多深究。
偶尔她也会出关指点谢琅练剑,却再也没有亲自示范过,总是站在廊下远远指点。
“剑招太急,需沉心静气。”
“灵力运转滞涩,回去多打坐三个时辰。”
“这招‘流云破月’的剑意不对,再练百遍。”
谢琅虽然觉得师父变得更加疏离,却只当是闭关消耗太大,依旧每日勤学苦练。他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就摸到了金丹期的门槛,离结丹只差一步之遥。
只要结丹,他就能进入禁地陪伴师父了。
这日,望泠在练剑场找到了谢琅。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外袍,身形如苦竹般单薄,站在晨光中,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
“我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
谢琅收了剑:“师父这回是去哪里?”
“镇岳塔有异动,需去加固封印。” 望泠回答道。
“弟子马上就要结丹了!” 谢琅急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按向自己的丹田,“师父您感受一下,弟子的灵力已经很稳固了,只要再等两天,弟子就能结丹!到时候弟子跟您一起去加固镇岳塔!”
望泠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丹田,感受到里面蓬勃的灵力,一颗金丹确实已经初见雏形。
那是属于年轻修士的旺盛生机,与自己体内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形成鲜明对比。
她轻轻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进步很快,没让我失望。”
想了想,她又道,“你去女萝峰找玄水真人取药,前几日我托她炼制的素问丹应该炼好了。这些素问丹对你巩固修为大有裨益,或能助你早日结丹。”
谢琅看了看望泠,点头道:“好,弟子这就去!师父您一定要等我回来!”
言毕,他立刻御剑往女萝峰纵去。
看向他离去背影,望泠轻咳了一声,压住喉头的血腥之气。
他距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剑术也已远超同级别的大部分剑修,想来之后的修行之路不会太过坎坷。
当谢琅拿着素问丹返回时,迎接他的只有空荡荡的纤阿峰。
望泠的寝殿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还放着几本她常看的剑谱,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后山禁地的结界前,属于望泠的清冷气息也已经变得非常稀薄。
谢琅思索了一下,还是回到了剑阁。
“别找了,她早就没影了。” 皓羲从剑中出来。
它断裂的剑身已用望泠带回来的不周玄铁补齐,不仔细看并不能看出曾经有过断裂的痕迹。理论上,它已经可以重新服役了。
“师父不是说要去加固镇岳塔么,为什么没有带你?”
皓羲看向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良久,这柄存世万年的上古神剑才开口:“你不妨去禁地里看看。”
谢琅微怔:“我还未结丹。”
皓羲飘到他面前,粉裙在风中微微摆动:“傻小子,你真以为禁地只有金丹期能进?” 它叹了口气,“望泠的灵力早就快枯竭了,禁地的结界对你这种筑基后期的修士来说都是形同虚设,她不让你进,只是不想让你发现真相而已。”
谢琅捕捉到了它话中的信息,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你说师父的灵力……”
“你自己去看看吧。” 皓羲往禁地的方向努了努嘴,“现在结界对你来说就是层纸,一戳就破。”
闻言谢琅疯了一样冲向后山禁地。正如皓羲所说,往日坚不可摧的结界在他面前如同幻影,他轻而易举就穿了过去。山洞内暖意依旧,温泉冒着热气,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气。
他循着灵光往里走,越往里走,心跳越剧烈。
在山洞最深处,一棵参天大树几乎占据了半个山洞,每一片叶子都在散发着莹莹绿光,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他在古籍中见过,那是震豫木,据说由上古凶兽奢比尸守护。古籍所载,此木能为神魂俱灭之人重塑肉身。
望泠闭关前最后一次离开宗门,就是去攻打的奢比尸。
而在震豫木下,一盏青铜小灯静静燃烧着,谢琅也认得,那是他和望泠从毕方手中夺来的南明灯。
南明灯一旁,本该装着北溟玄水的坎渊瓶,此刻空空如也,瓶身上布满了细小的裂纹。
另一侧则散落着一个敞开的匣子,里头空空如也。
谢琅将它拾了起来,上下打量。
“那是装泽魂钉的盒子。”身后,剑灵的声音幽幽传来。
南明灯、坎渊瓶、震豫木、泽魂钉。
这四样法器,每一个都是只存在于古籍之中,由上古凶兽所守护的圣物,有着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谢琅目光里雾色沉沉,迟疑了一下,看向了皓羲。
“师父她……是想启动那个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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