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舒大抵未曾料到,自己在北地百姓心中究竟是何等分量。
若有人当面唤她一声“小菩萨”,她必是微微一怔,继而无奈地笑着说:“莫要这么叫了,我与你一样,只是普通人罢了。”
虽然已经制止多次,不过,制止无果。而且说来这果还是她自个儿无奈种下的。
建平八年,朔风城外图沟村突发瘟疫,镇国公叶赫荣下令封村。北地人心惶惶,甚至有人上书请求焚村以绝后患。
危急关头,镇国公三岁幼女叶昭宁口述数味药材,称系梦中老神仙所授。叶赫荣当即命医官依言配药。未料村民服药后竟陆续痊愈,一场大祸就此消弭。
北地百姓从未像见叶云舒这般,时常见到一位真正“尊贵”的人。
可若想见她,只需常去济生堂转转,或去田边走一走,总能看到那个或戴面纱、或满身泥土的“叶小将军”。
是了,她不只是国公千金,更是一位将军。
建平十七年,瀚城遭北戎进犯,镇国公长子叶昭勋死守城池,几近殉国。彼时年仅十二岁的叶云舒主动请缨,披甲上阵。
她定是天神降临!
北戎人望之胆寒,溃不成军。
对时年十七的秦嫖而言,小姐的出现,意味着阻止了她世界的骤变——小姐守住了瀚城,救下了她父亲,并亲自诊治,令其转危为安。
秦嫖赶赴军营照料父亲时,曾见十二岁的叶云舒在伤兵营中来回奔走。
她早听过关于这位小姐的传言,却不以为意。直至亲眼所见,她才终于相信:若世间真有神明降世,便该是这般模样。
她从未忘记过那张脸。
所以当那张脸猝然重现眼前,秦寒卿几乎以为自己坠入幻梦。
“寒卿?”
秦寒卿感觉脚下渐渐落到实处,终于确信这不是梦。
“小姐……”可刚开口二字,喉间便已哽咽。
万千苦楚、委屈与不甘汹涌而来——明明她已劝自己放下,明明已过去这么久了……
叶云舒有些无措,却也终于确定——秦寒卿认得她。
眼下顾不得安慰这泫然欲泣的女子,她低声道:“寒卿,莫哭。我身份不宜声张,可否带我去一处稳妥所在?”
秦寒卿蓦地回神,引她走向香闺。叶云舒朝身后之人微一摆手,示意他先离去。
顾乾钧目送两人背影,脑海中已浮起秦家背景——
秦明,原北地瀚城兵曹参军事,六年前至洛州城当月满楼掌柜;其女秦嫖,如今,年二十有三。
他嘴角勾起,从容步下台阶,离开了揽月楼。
钱成悄无声息地自暗处现身,跟上前问道:“公子,陈姑娘她……”
“陪美人去了。”
钱成愕然。
他自是知晓世间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两名女子之间竟也……
等等,陈姑娘如今一身男装,他,她怎么想的?
不怪钱成想偏,实是自家公子的表情——一言难尽。
三分玩味,三分了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当真教人捉摸不透。
香闺之中,秦寒卿稍复冷静:“小姐怎会来这洛州城?又怎会来此?”
“我来寻你。”
秦寒卿眼眶又是一热,鼻尖发酸。
叶云舒将一方素帕递给她,声音温和:“寒卿,你为何会在这揽月楼?可是有人逼你?”
秦寒卿摇了摇头:“小姐,我是自愿入楼的。”
话音落下,一股难堪已哽在喉间,她想解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卿。”
她抬起头,跌入一双唯有关切、不见丝毫杂质的眼眸里。
那道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任何别的情绪,轻轻对她说——“若你愿意,便同我说说吧。你想说的,我都愿意听。”
如同迷途之人终于找到了神坛,她终于将所有委屈与心事,尽数倾吐。
……
昨夜丙陆带回孩童尸身,公子料定幕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遂命暗卫甲壹于原地设伏。
来者确是高手,与甲壹缠斗难分高下。不料对方突然掷出毒镖,甲壹腹部中刀,当即强提内力轰出一击,丙陆趁势带他急退。
趁天还未明,叶云舒回到府中。本想晚些再去寻那人,却敏锐地嗅到一丝血腥气。
“陈姑娘——”巧菱神色焦急。
“不必多言,带路。”定是有人受伤了。
屋内,刘大夫正以银针为伤者止血。榻上之人腹部创口狰狞,肠子隐约可见。
“麻沸散可曾喂下?”叶云舒快步上前。
“已服过了,药效正发。诸物齐备。”刘大夫立马应道,又引她看向伤者小臂,“陈姑娘请看此处——可是瘴疠腐骨毒?”
叶云舒俯身细察:“是瘴疠腐骨毒!”
她刚要开口报出解方,刘大夫已应声道:“解药已在煎制了。”
叶云舒微怔,便不再多言。
她将布巾浸过烈酒,就火稍燎,徐徐擦拭创周。见外露肠管尚无破损,便取温米汤细细冲去污物,谨慎纳回腹中。
随后取来酒煮过的麻线与骨针,自深及浅逐层缝合,敷上金疮药,复以净布重重裹扎。
“留意手足温凉,每半个时辰以温酒拭擦。”她嘱咐道。
未闻回应,叶云舒回过头,刘大夫看得啧啧称奇——这般利落精准的手法,定是经过数次实践。
赵厚猛然回神,应声道:“姑娘放心,属下记下了。”
天光微明,顾乾钧坐在案前,赵厚正将昨夜之事一一回禀。
话音方落,一旁的钱成早已按捺不住:“公子!陈姑娘当真如华佗再世!”
他眼中满是崇敬:“那般凶险的伤势,刘太医都束手无策!她竟能将甲壹从鬼门关拉回来!”
站在赵厚身边的刘太医努了努嘴:“……”我没有束手无策。
“在我到之前,刘太医已用银针封穴止血,煎煮解毒汤药,便是我未至,刘太医也定能保甲壹无恙。”
叶云舒匆匆用过早膳就来寻他,闻言笑着接口,替刘大夫,哦——刘太医,辩解两句。
钱成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他说了什么?刘太医!
……说漏嘴了,怎么办。
赵厚简直想扶额,这个夯货!
惴惴不安地看向公子,却发现公子并没生气,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就没在意他了,看着陈姑娘脸上添了几分笑意道:“你一夜未眠,不先去歇歇?”
而陈姑娘……竟也丝毫不见诧异之色。
“不急,我有几件事先同你说。”
……难道陈姑娘没反应过来?
刘大夫却觉得公子与陈姑娘似乎有些心照不宣的模样,不过一直对人家隐瞒身份着实有些尴尬,拱手退下了。
叶云舒并未过多在意其他,她绷着根弦,开门见山:“我疑心秦明之死另有蹊跷,已得寒卿首肯,欲开棺验尸。
其次,月满楼中以债抵身的姑娘皆被转送揽月楼。若楼中姑娘有孕,所生之子皆被鸨母以‘办良籍’之名抱走,再无踪迹。
最后,寒卿提及揽月楼每隔段时日便有南诏商贾来与王成交易,声称做药草土产的生意。”
这背后细思极恐,叶云舒心下不安,已经隐隐有猜测。
顾乾钧颔首:“我已知晓。”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叶云舒紧绷的精神略微松弛,倦意便如潮水般漫涌而来,也不多言,便告辞去补眠。
钱成被这一大段话说得云里雾里,最后只记得——月满楼竟逼良为娼!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赵厚拍了拍他:“无相童之说于这两年才兴起,王成是三年前任月满楼掌柜,时间太过巧合,他定与无相童一案脱不了干系。”
“竟真是**!”钱成感到震惊,看向赵厚,“喂,你这什么眼神?”
赵厚:关爱智障的眼神。
他转向案后之人,语气凝重:“公子,甲壹的身手与钱成在伯仲之间,城中竟还藏有能伤他至此的高手……属下实在担忧……”您的安危。
赵厚并未将话说完。因为他察觉公子似乎并未细听,另有所思。
顾乾钧当然明白赵厚的忧虑。
他只是倏然想起,最初救下叶云舒的那日,刘大夫曾告诉他:她脉象虚浮,探不出半分内力流转的痕迹。
他自然知晓,内力诊测不出的缘由有诸多。
当时她伤势危重,那般境地下仍能完美伪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真相应该是——她的内力被人废去?或是内力被封,才连刘大夫都未能察觉?
然而观她之后言行,不见半分内力尽失之人该有的颓唐落寞。
如此看来,内力大抵仍在。莫非……是中了某种罕见奇毒,将其内力隐匿?
“赵厚,安排人,将秦明的尸身起出验看,切勿走漏风声。让刘大夫去看看,是否有中毒迹象,务求查明真实死因。
增派丙队人手,昼夜轮替盯紧王成与岑兰馨二人。其每日行止、所见之人、所至之处,需事无巨细记录在册。
着人将揽月楼周边街巷细致勘测,绘成详图;同时密查王成、岑兰馨名下及关联的所有宅邸产业。”
赵厚一一记下,当即着手去办。
暗无天日的密室内,孩童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隐隐有歌声混迹其中,彰显哼歌之人愉悦的心情。
“我们被人盯上了,昨夜不翼而飞的尸身不是意外。”
歌声戛然而止。
“什么?你做事怎这么不小心?”
“你能不能分清轻重如今?若是被发现,这是在瑞朝!我们都讨不着好!”
“呵,要你有何用!今日我就去找大人,无论怎样,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
对外伤性肠管脱出的治疗,刘涓子提出小麦喷饮方,即把药液直接喷在肠管上,这应该是对感染起到了控制作用。在促进肠管的还纳过程中,他又提出利用肠襻重力作用的一种“颠簸”方法,如:“取病人席四角,令病人举摇,须臾肠便自入。”
以上内容来自《王三虎经方医话.感悟篇》
古代做外科手术救人真的太难了,条件受限,烈酒的度数其实也只有三十多度。
请勿考究,如果有好的建议欢迎提出,9立即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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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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