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一行人抵达蔗州城,下榻瑞锦府。叶云舒被安置在一处清幽小院。
踏入院中,一泓小湖映入眼帘。
在南诏,多有毒虫蛇蚁,宅院忌挖湖池,多依山势而建,借天然溪流取水。因此虽同处南方,南诏景致却与江南水乡迥然不同。
她倚在窗边思忖:今日入城时,守军全无盘查之意,恭敬避让。而院中下人竟对主家身份一无所知。看来那人背后势力不小。
忽然一阵穿堂风,吹皱湖水。
嘉木蓁蓁,其华煌煌,许是美景醉人,微风拂面,心事便淡了。
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午后,巧菱引叶云舒去见公子。
厅堂里,那人端坐主位,手执茶盏,茶香氤氲,眉眼间却似乎凝着疏离的寒意。
顾乾钧刚示意她坐下,刘大夫就按耐不住:“陈姑娘,‘朱丝散’到底是何毒?又该如何解?”
“朱丝散,取南诏血藤精炼而成。此藤生于瘴疠之地,汁液本含剧毒,经特殊炼制,其毒愈发阴柔难察,杀人于无形。”
她话音一顿,突然忆起这毒乃云伯伯早年研创,不过云家家主亲手炼制的毒早已不外传。
虽然心有疑虑,但叶云舒面不改色继续道:“公子中毒虽浅,却经年未解。如今毒入经脉……”
刘大夫越听就越觉得心凉,忍不住打断:“哎呀,陈姑娘,你就直说可有医治之法?”
“……莫急。以血藤根茎入药,辅以针灸,约莫八日,可解去七八分。”
他瞪大了双眼,惊呼道:“竟这般容易?”
忽然感受到一股寒意,刘大夫正襟危坐:“竟……如此麻烦!”
她低笑一声,看向公子:“且不提医道本分,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陈宁定会竭尽全力。”
“有劳陈姑娘。”他眉眼温和,关切道:“昨日听巧菱说,姑娘因头上的伤损了记忆。月满楼分号遍布各州,你信中未言明令尊执掌哪处分楼,如今可曾想起什么?”
昨日醒来,脑中确实一片空白,不过短暂休息后,已经恢复记忆,但仍不可过多费神。
为防止身份泄露,她在信上未有过多信息透露,当然,如今也定是不能实话实说的。
见人有所迟疑,顾乾钧指尖轻叩茶盏,未等她回答,又道:“昨日观姑娘玉佩,那络绳以金蛟线织就,缀玲珑扣,倒是像极了瑞京的工艺。”
叶云舒有些惊讶,她对这些不甚在意,母亲许是雇了来自瑞京的绣娘,这位公子倒是观察入微。
“公子对织造工艺如此熟稔,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家姑在瑞京经营绸缎庄,略知一二罢了。”顾乾钧唇角噙笑,“姑娘许是瑞京人士?恰巧顾某不日便要返京,不如同行。”
顾?
莫非他是皇室子弟?
皇室子弟,她所知有限,只听闻太子素有贤名,其余人皆不甚了了。
不论这位顾公子是哪一位,对她来说,脱身倒非难事,但贸然离去,来日若她去了瑞京,再遇岂不尴尬?
更何况她本该在北地,这般处境更显得底气不足。
“姑娘放心,若你之后恢复记忆,顾某可吩咐人送你回家。”
如今这人抢先开口,话都被说完了,竟让她有些两难。如此这般,不知有何目的。
目光交汇,他像初融的溪水,清浅表面下不知藏着怎样的彻骨寒。
“公子盛情,却之不恭。”叶云舒浅笑应下。
与其被动猜疑,不如顺势同行,也好探其虚实。这位顾公子既有所求于她解毒,短期内当无大碍。
“公子且遣人往南诏寻那血藤,我为你开个方子,这段时日便按方服药。”
以他的身份,派下属去寻根茎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后来人备了笔墨纸砚。然,叶云舒提笔时,突然想起那封信。
那日她虽有把握突围,但以防伤重,她写下求救信,有备无患,刻意用了簪花小楷,遮掩锋芒。
落笔,一撇一捺,与信上字迹如出一辙。
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刘大夫,嘱他每日依旧为公子施针。
刚嘱咐完,有人疾步入内,见外人在场,欲言又止。
叶云舒刚欲起身,顾乾钧却道:“无妨。”
众人皆是心下一惊,公子这是何意?
叶云舒也很无辜,这人在搞什么鬼。
顾乾钧心知他们所思,却未作解释。
赵厚前来,应是回禀李良一事。此番离京,抓捕李良为目的之一。
李良乃罗家鹰犬,若将他带离南诏,捉回京中,时间太长,恐被罗家察觉,所以之前才迟迟未行抓捕。
赵厚沉声禀道:“公子,已探明李良踪迹。”
李良……
叶云舒骤然想起那夜,城隍庙通往城外的水沟里,猖狂的狞笑回荡在耳边——“陈宁,这瓮你待得可还舒服?”
顾乾钧不动声色问道:“李良此人,在南诏倒是有些‘名气’,陈姑娘可识得?”
自然识得,此次她被追杀,李良就是带头之人。至于名气?呵,骂名吗?
她面上“茫然”,谨慎道:“这名字,是有些耳熟。公子何故探他踪迹?”
“给我下毒者,就是他。”
平地惊雷,这……怎么可能?
她怀疑过是云伯伯与这位公子结怨,但云伯伯万不可能与李良勾结,莫非是朱丝散配方被李良所窃取?
叶云舒有些迟疑,不过公子若要捉拿李良,她也有些话想问,于是提醒道:“宜多带些人手。”
自公子下令以来,手下便日夜蹲守,将李良的一举一动摸得清清楚楚,对他的行踪早已了如指掌。
因此,赵厚闻言,不以为然:“那李良终日沉迷酒色,身子早已虚乏,且已不受罗家器重,抓他何须兴师动众?”
若当真这么简单,李良怎会领命带队追杀她,而且凭李良……或许留有出乎意料的底牌。
但这些,叶云舒目前难以言明:“南诏人擅毒,小心驶得万年船。”
顾乾钧长眉微挑,眼底掠过微不可察的赞许,吩咐增派人手。
赵厚领命退下,叶云舒也起身告辞。
顾乾钧目送她渐行渐远,神色难辨。
待人身影甫一消失在回廊尽头,钱成便按耐不住问道:“公子今日是何意?”
“公子,”刘大夫试探问道,“您对陈姑娘的身份,可是有所猜测?”
钱成闻言愣住,问道:“不就是个商贾之女么?能有什么身份来头?”
他问了巧菱信上内容,巧菱不可能骗他!
刘大夫摩挲着药方思索:云家毒术名扬天下,家主云鸿之女,传闻天资卓绝,精通毒术,年纪轻轻便名动南诏,受封郡主。
那姑娘的年纪,与那位郡主相仿,毒术如此了得,莫非她就是……
“云……”刘大夫思及此,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
顾乾钧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尚不能定论,不过……她与云家,定有渊源。”
云家?南诏那个云家!
钱成感到不可置信:那姑娘是南诏郡主?
我嘞个乖乖,公子是如何一眼看出她的身份的?怪不得,就说公子怎会发善心救一乞丐。
明眼人都晓得,南诏云罗两家势如水火。
无怪乎抓那李良的事儿当着那郡主的面,指不定李良真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手段。
刘大夫却不由得叹了口气:“公子,臣自愧不如陈姑娘,定当勤加研习。”
顾乾钧放下茶盏,目光温和,声音清润如玉:“术业有专攻,陈姑娘确有独到之处,但先生多年积累的经验亦是宝贵,切莫自责。”
刘大夫心中更觉惭愧——公子向来礼贤下士,对他处处体恤,他万不可辜负公子厚待和信任。
叶云舒回到院中,推开房门,走到案前,执笔在纸上游走,字迹如行云流水,灵动飘逸。
搁下笔,“合萃”二字跃然纸上。
月满楼隶属“合萃”商号,幕后东家实为云叶两家。叶家势大,树大招风,“合萃”明面仅以云家为幌。
楼中信物乃玉佩,分三等:一丝佩可赊账,二丝佩尽免开销,发放数目极少;三丝佩则为东家专属,从不外流。
若这位公子出自皇室,手持二丝绕珠佩,也不意外。
看今天的情形,那位公子莫非以为自己是清梧?
如今她内力被封,伤势未愈,罗家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不如将错就错。
眼底划过讽刺,叶云舒自嘲地扬起嘴角——
此番,她确实大意了,差点交代在这儿。
罗家这次下了血本。她体内所中之毒极为罕见,竟一时毫无头绪,不知如何破解。
先给清梧报个平安吧,明日,也该出去走走了。
次日一早,叶云舒与巧菱踏入月满楼,楼内琴声泠泠,如碎玉落盘。
乐师拨弄琴弦,琴音初如霜夜梅绽,清越空灵,曲调渐转激昂,似风雪搏击,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
叶云舒步履从容,漫不经心地扫过楼内陈设,仿佛只是寻常客人,心中思忖——
她在南诏的行踪向来隐秘,突然泄露,是北地出了问题,还是南诏有人察觉了她的身份?
“月满楼的乐师,琴艺高超。但令其他酒楼望其项背的,却是楼内的曲子,独特的韵味,令人难以忘怀,许多客人慕名而来。”
叶云舒转头看向巧菱。
“不知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谱写了这些曲子,陈姑娘若是知晓,能否跟我透露一二?我定守口如瓶。”
又是试探么,不过,脑中却不自觉想起——
前世母亲逼她练琴,她总是不情不愿,可到这个世界后,古琴却成了她对家人思念的一份寄托。
月满楼开门纳客之际,为广聚人气,她凭着记忆,将那些流芳百世的古琴名曲写成谱子赠予楼内乐师。
今日再度聆听,琴师指尖流淌出的旋律,令她由衷折服。
相较之下,自己不过是机械地复刻,指法虽准,却恰似有形无神的躯壳,远不及琴师演奏的万分之一。
“陈姑娘?”
叶云舒回过神来,笑意浅浅:“我原不知,巧菱你也喜古琴?”
巧菱笑道:“只是略懂一二。”
小二眼尖,见两位姑娘进来,立马迎上去:“二位姑娘瞧着面生,是要在雅座听曲儿还是临窗赏景?”
叶云舒从袖中掏出玉佩,小二瞳孔一缩,面上立马多了几分恭敬,躬身行礼。
“小的眼拙,贵人请上座!请随小的来。”
进了雅间,没一会儿,掌柜进来了。
叶云舒将玉佩递给他,他双手接过,待看清三丝绕珠纹路,面上更多了几分恭敬之色。
“贵人有何吩咐?”说着将玉佩还给叶云舒。
“拿些银票来,”叶云舒接过玉佩,“酥山,奶豆腐,杏酪各来一份。”说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巧菱,“坐,想吃什么随便点。”
巧菱行至桌旁坐下,将一切尽收眼底,跟着点了两道菜。
“贵人请稍后。”掌柜退下。
月满楼是南诏和瑞朝最大的酒楼,分号开遍各地。
这里的茶水也是一绝,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茶叶和山泉水。
巧菱品着香茗,悄悄打量着叶云舒。
酥山,奶豆腐,杏酪,做法皆是极其讲究的。
陈姑娘不假思索点了这三道菜,是有何用意她未领悟么?
莫非是想彰显,她身份高贵,自小锦衣玉食?
亦或是,有什么谜语在其中?
叶云舒察觉到巧菱在观察她,不过若是知道巧菱心中所想,大概忍俊不禁。
额,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个单纯的牛奶控。
从月满楼出来,时间还早,不待二人走几步,叶云舒便察觉到暗处几道视线骤然聚来。
显然是守株待兔,专程在此等候她自投罗网。
她心中一沉:如此迅速的部署,怕是云家内部出了奸细,与罗家暗中勾结。若真是如此,往后通过楼中向清梧传递消息,恐怕也会暴露。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中一紧。青天白日,他们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吗?
转念,又在心中冷笑:罗家行事向来不择手段,他们敢在益州城动手,这蔗州城焉知不敢?
就是不知,他们是否有本事,在蔗州城也调动守城军
街市上原本熙攘的人群骤然骚动起来。
只见原本混杂在百姓中的人亮出刀来,刀身在烈日下反光,隐约泛着一层诡异的青黑色。
“走!”巧菱低喝一声,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已破空而来。
李良,离良,无良,一个小反派,会不会好记一点?
南诏郡主云鸩羽,字清梧。
术业有专攻,可云舒擅医,清梧才是专攻毒蛊的。
不过云舒两辈子的经验值,[抱抱]抱抱刘太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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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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