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首席的表情，景井猜不出她到底懂没懂。
不过景井一向猜不出来。
他对除莫降石以外的人都少一点研究。
就像此刻，他处在离官方出口几米的地方。
远处，莫降石已经背靠门边，抱着胳膊，脸上含若有若无的笑意，景井就知道，莫降石是等得不耐烦，可忽然见了他高兴，心情不上不下，表情自然不干脆。
“降石——”景井看不得恋人纠结，扬声喊了句，大步迈向莫降石，走到他跟前，眉眼弯弯，缓声柔道，“降石。”
莫降石听见景井第一声叫喊的瞬间就站直了，第二句叫喊里顺着胳膊往下摸住对方双手，一个劲儿朝怀里贴。
“阿井，”莫降石第一时间找景井的眼睛，“你怎么样？”
景井眨巴眨巴眼，温软的瞳色迷离了感知，迟了几秒，莫降石的声音方才从耳膜进入心底。
“我很想你。”景井脑子没给出指令，嘴里没个把门。
莫降石的神情从专注变为懵，景井找回理智。
他回想起林局去世的事，将这事和莫降石此刻的表情联系起来，景井有了答案：“我没事，一切还好。”
“真的？”莫降石调整表情，反问。
景井不怪他不信，其实路上不只有一个人关切地问过他还好吗，还有不符合气氛的特别关照，都暴露了这一点。
那些人的关心，景井抱着友好的态度收下，不显山不露水。
他太迟钝，对于关心，如果勉强应付，妄图用别样的方式回馈，只会弄巧成拙。
谦虚收下，反倒是所有做法里有成效的。
可那是他对于一般人的做法。
对于莫降石，景井在试着随心所欲一点。
比如，把自己的心情不掩饰地说出来。
“真的，我原以为会难受，但其实不是。”
景井和莫降石闲聊似的，绕着官方的墙——耸立于岛边缘的一圈铁墙——慢慢散步。
天气逐步热了起来，景井感觉到他的后背贴着衣服，隐隐有湿润之势。
他抖抖衣领，为里面带去细微凉风：“林老师是我的监护人，一直以来他对我都很重要，我很尊敬他，也听他的话。”
莫降石低着头，默默倾听，难得安静，偶尔有动作，不过是斜眼扫一两下景井的侧脸，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景井觉得他这个动作还挺可爱，本来嫌热没牵着的手，伸出来撩了撩对方的小拇指。
莫降石第一下就被勾得抬头，景井则昂头没看见似继续道：“说来很多人不信，其实我一直都……没把他当榜样。”
莫降石本专注于攻击景井放在身侧的手，听见这话心颤了颤：“为什么？”
“林老师是技术部部长，但他一开始不是技术部的人，他是从别的部门调到这里来的，”景井趁莫降石认真听，勾住对方小拇指，手臂一摇一晃。
“我是一个以药物研究为使命的人，他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
没有远大的抱负，没有以人类为己任的责任，林局当然做不了景井的榜样。
可顿了几秒，景井胸膛下沉，呼出一口气，笑得有些抱歉：“这么一说，我太过较真，给林老师添麻烦了呢。”
莫降石停住脚步，对方相应停下，回看他，莫降石毫不犹豫地捧住景井的脸，仔细端详。
这么一点点看去，莫降石如所料般看见景井发红的眼角，即将落泪。
“没办法，”莫降石提前抹去泪，“他虽然不是你的榜样，但他是你的家人吧？麻烦了也是人之常情啊。”
景井听着，瞳孔失焦，无力闭上眼，眼中几滴滚烫饱满的水珠滴落于莫降石指尖，算是回应。
“可我的家人没了。”
景井所珍视的，真正视作家人的人至此，就只剩下一个了。
“是啊，对不起，”莫降石抱住景井，努力包裹住他，即便太阳足够炽热，莫降石仍旧试图赢过，“你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景井丧了力，全身心坠入莫降石怀抱。
哭了一会儿，景井两只眼睛肿得吓人，莫降石瞅着哭笑不已，给擦眼泪不妨碍吐槽：“你这不知道的以为我换对象了呢。”
景井不虚：“顶多你再被编排几句，况且这次说不定传得是我把你甩了，你受刺激找了个脸大的。”
“你这细麻杆，肿了最多恢复正常体重，大脸跟你什么关系。”莫降石两手拉起两边的脸。
景井努力鼓起脸，试图证明自己。
“好了好了，”莫降石贴近亲了口嘴巴子，鼻尖贴鼻尖，“你瞅瞅你这样都让我想起别的了。”
动动肩膀，莫降石示意景井留意四周，小声道：“你看这里像不像当初我被你拒绝的地方。”
哪里是像，很明显就是。
景井的余光构建四周，回忆源源不断迎来。
那时候雪分明该停了，意外下起来，人卸了好几件装备，根本扛不住雪天。
偏偏就是那天，景井往前走，莫降石留在原地，他们之间捅破了最后一层纸。
如今，同样的地点，高高悬挂于天空之中的炽热之源仿佛扭转一切。
他们身体相亲，彼此相近，肩并肩来，手拉手走。
“回家吧。”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道。
他们没有同居，也没人主动提及这事，哪怕是平日里尤为主动的莫降石，对于这事迟迟没提过。
所以按照约定，他们来到了莫降石家。
莫降石家色彩大胆，而且时不时有新的主题，隔三差五重新休整一次。
按莫降石自己所说，他平淡无奇的人生里，重新给房子装修一遍是打发时间最佳的方法。
不过，景井打开门，一睁一闭间，看见截然不同的房子时还是咽了咽口水。
莫降石淡定进屋：“我点了餐，估计还要半小时送到。”
景井巡视一周，看见沙发变为单人座，小心翼翼挤了过去。
之所以用挤，是因为房屋的主人没有把他的大衣及围巾塞回衣柜，还搁置在外边。
对一年四季房里都没什么东西的景井来说，这么大变化的房子有点恐怖。
他并拢腿，捧着一杯冰镇桂花酒，度数不高，当喝着玩。
莫降石在厨房，看起来是在找什么。
悉悉索索一阵子，莫降石从冰箱里再次探出头——上次是给景井拿了一瓶桂花酒，笑盈盈地看向景井。
冰箱门敞开，莫降石半个身子被挡住，手里有什么完全看不清。
“怎么了？”
莫降石又笑笑。
没等到开口，一朵包装完好的绣球花冒出来，被莫降石捏在手中，放在脸颊肉边。
景井失声而笑，杯子里的液体不稳当地摇晃。
久别重逢，他自然会有一朵花。
收下花朵，景井的酒杯转移到莫降石手中。
“叮咚”一声，门铃敲响，他们该享用晚餐。
晚餐不丰盛，胜在美味，而且好几样景井没吃过的菜。
自打和莫降石在一起，满足口腹之欲不存，每一餐吃得好成了乐趣，这也是他们的约定——为彼此所相处的时间，留下应有的美满。
饭后时间，他们也不是非要待在一起。
各做各的事不失为相处的美好。
莫降石一只手慢悠悠喝酒，一只手拿手机打字。
景井窝在单人沙发，正在给他手里的书翻页。
“林局是自杀吗？”莫降石搬了把椅子到跟前，反身跨坐着，手搭在椅背上。
这问题别人看来像是戳心窝子，景井异常淡然。
因为他知道莫降石问的是这件事。
对事不对人，人事分离在他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莫降石一向对此不感兴趣，景井诧异：“是，服用帝休木。”
莫降石不遮掩，拿出手机，将屏幕对着景井。
上面，莫降石队长被下达指令，次日起查封“帝休木”有关指派给朝光小队的产业链。
“这事归你管？”景井问。
“一半吧，这事和民众无关，也不是查案的事，我们就沾一点。”
莫降石收回手机：“看来这事惹恼上面哪位了，不然这次命令不会下得这么快。”
一个部门领导死亡，确实是大事，景井想。
莫降石使劲摇晃着椅子腿：“不过林局不是自杀吗？”
自杀怪不了帝休木，景井懂莫降石的意思：“不止是自杀，有人借帝休木在挑事。”
“挑事？用技术部挑？”
“不……”景井闭了闭眼，“你还记得一年前林与枫死案吗？”
林与枫死案，最后结果如何莫降石不在意，也不知道。
但景井没法不在意。
“调查结果没有出来，司法部的调查被强行暂停了。”
莫降石合上手机：“惹到什么人了？”
“嗯，而且地位不低。”
“我记得司法部长不是个好糊弄的吧？他不过问？”
除了首席，司法部长是最高的职位了，要想和他相抗衡，只有同级部门的部长，以及首席秘书。
“问了，调查发现林与枫是自杀，司法部长没当回事，下面的人推测这事不简单，但也没证据，不敢瞎说，之后的事就不了了之。”景井面色不虞，说起这事语气加重。
“阿井看起来可不像是不知道真相的样子，”莫降石下巴放在手背上，“而且，阿井看样子还放过了犯人。”
“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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