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间，景井躺在这。
天花板是铁的黑色，床下是无垢的白。
景井睡得不踏实，没多久就醒了。
帝休木加解毒剂的实验成功，同时帝休木失去了拥有卓越体质的功效，算是抵消。
景井身体弱这一点仍旧保留。
是药三分毒，这些年来景井一直恪守这个道理。
他的身体在早年间因为实验早就残破不堪了，药物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永远都有坏处。
吃了帝休木和解毒剂以后，他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残留的药物开始发酵，副作用开始折腾人。
头疼脑热，迷迷糊糊。
他不发烧也不感冒。
这些年来他没有得过日常病症。
这算是药物蚕食的身体唯一的好处。
同时这也证明他此刻的难受并不是因为这些症状，仅仅是副作用。
副作用比这些日常疾病还要磨人。
景井很习惯。
“他没事了。”
苍老的面孔，皱纹出现在脸上，藏不住男人的英俊。
一个帅老头笑眯眯，见景井醒了，报上名来：“嗨，小景，我是莫唯。”
莫唯，孤儿院院长。
亲切的一张笑脸，让人忍不住贴近。
景井一向最不会被外物影响，板正道谢，说完就要走。
哪里想，院长拉住他，一个劲地感谢，说他作为解毒剂研发者，给人类带来了希望，栋梁之才，颇有豪杰气质。
景井性子软，拒绝不得好话，点点头，陪着院长老人家，应和许久。
院长热情四溢，偏偏景井善良，他们凑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
说着说着，院长开始问。
问他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会受伤。
问景井的老师林局，他是怎么出事的。
景井删删减减，说了些他愿意付之于口的，算得上句句有回应。
兴许这种态度给了莫唯误解觉得他们熟了，开始聊私事，院长说起了景井的恋人莫降石。
“莫莫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特别懂事，他是孩子里面大一点的，来得早，说什么做什么，干活很利落。”
景井边听，边想起莫降石光脚跑遍家里每个角落，坐在沙发上狂放不羁的坐姿，求做饭求保养的话语。
他将两者重叠，掩嘴抿唇，眼里笑意张扬。
他的温情包裹着，很难被外人察觉，而且短暂，一瞬即逝，院长没看见。
院长说起这，讲起莫降石儿时的一些小事，分外详细。
“当年他父母牺牲后，我就发誓要好好照顾他，”院长叹气，他和他父母相识多年，爱屋及乌，“莫莫那孩子聪明，学什么都快，我啊，是把他当亲生孩子的。”
“但我和那孩子闹了点矛盾，小景，你是他的爱人，你能帮我跟他说点好话吗？”院长乞求道。
老人家弓起的背、小心翼翼的问话，都可怜非常，那是一种刻意营造的氛围。
景井冷静：“不行。”
违和感有了来由。
景井被视作一个避恐不及的人。
他天生缺少的就是亲和力，这不代表他的形象在众人眼里是肮脏的、卑鄙的，正与之相反，他的形象高雅、严肃、不可冒犯，所以众人才不愿意去找他。
当然景井并不知道此事。
至少，他很少一开始就在别人身上体会过主动。
但景井未想太多，他倒也没对莫唯的话过多猜测，他只是实话实说。
院长不甘：“你不愿意帮我吗？”
景井果断否认，他只是觉得道歉应该有道歉的样子，投机取巧的行为更让人生气，他如果想要获得原谅，那要靠自己的努力。
“不，他不给我机会。”
景井思考两三秒：“那……你和降石有什么误会？可以说吗？”
院长点头。
从前莫降石住在孤儿院那段时间，孤儿院的经营并不算好。
当时恰巧有一个组织说愿意给他丰厚的资金，去助他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提升自我。
院长自然就答应了。
没有想到待到一半，莫降石因为怕辛苦就逃了回来，院长当然不能放任不管，就将他送了回去，折腾了两三次，结果没想到这孩子恨上了他，一直不愿意和好。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怕辛苦，不是那个地方不适合他呢？”
诚然，景井没有弄明白院长的实际意图，院长的做法和行为毫无逻辑可言，无法推敲。
只是先一步的，身体先于一切，他开始难受，开始颤栗。
院长咳嗽几声，年迈的身体让他说话变得慢吞吞的：“我知道的，因为当时还有别的孩子去那里，他就没有这样。”
“唉，也是我的错，我一心为他，以为他很懂事的，哪里想他承受能力不行，负担不了。”院长郁结地拍响腿，边摇头边叹气，脸苦巴巴的。
“……还有孩子，几个孩子去学知识，那个组织没要酬劳吗？那是什么样的组织？教些什么？”几个问题如连环炮一般射出，打得院长措手不及。
院长故作委屈：“你问这么多，是信不过我了？”
“不，按照时间推测，你和降石已经多年没有和好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相比心结很重，我总得确定具体才好调解吧。”语气僵硬，他心知他已经偏离了。
院长清清嗓子，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装若无助地讲述。
那个组织是一个慈善组织，他们参与了项目，孤儿院和组织绑定，他们帮了孤儿院很多。
说着说着，院长开始偏题，说他自己说孤儿院有多么的不容易，说那个名额有多么的重要，多么的珍贵。
景井没有打断院长的话，打断了又是无穷尽的托词与解释，不如听他把废话说完，再入正题。
院长双目微红，脸上垂下来的肉作颤：“唉，那个组织很好，他们把莫莫送到了研究院学习，教一些医学方面的吧，我不懂，多么不容易啊。”
可怜话一大堆，最后，院长提到了那个孩子，和他一起进入的孩子还有两三个。
其他几个孩子都很乖，莫降石却三天两头闯祸。
降石当初为什么会被选中，景井疑惑。
只是因为乖？
那这么乖的孩子说话，为什么又不信。
“那几个选中的孩子都很听话吧。”
“没，其中，小蛇可不乖了，”院长下意识笑道，随即立即找补，“但他很不错，很爱孤儿院。”
“你在骗我。”景井听不下去了。
磨莫，这个称呼就很奇怪。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姓氏，按理来说，应该用昵称或者后面的字。
莫降石从小到大都是学习的料，这样的人是怎么到研究室学习的？
“小蛇”应该是莫克帕，那人不稳定还好高骛远。
乖巧听话的孩子变得叛逆逃脱，不乖巧的孩子却很听话？
逻辑完全不通顺。
眼看景井要走，院长急忙拦住。
急迫之下，莫唯道：“其实，小莫是特别的。”
其余几个孩子都是身体状况不好，难以医治，只能接受帝休木实验的。
当年帝休木刚通过审查，他们是第一批使用者。
院长怕其他几个孩子紧张，派出莫降石监督陪伴。
“我当然希望他能通过这事增长见识，而且小孩不服管，他管最有效，就同意了。”院长咽咽口水，壮起胆。
结果，莫降石想要逃。
逃了好几次。
直到最后一次院长听说莫降石出逃的消息。
那一次，莫降石最终没有回孤儿院。
“他为什么想逃？”
“我也没懂，他提到说他害怕。”
不止，还有他没交代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他当年恐怕真的认为自己在对莫降石好。
他眼里的爱作不得假。
他现在恐怕反应过来当年的举动是不对的。
他真的爱着这个孩子，也真的无法弥补了。
莫降石曾经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他讨厌自以为对他好的绑架。
当时他们刺对刺，尖对尖碰过，留下来不好的印象。
“院长，我恐怕不能给你解释。”景井闭了闭眼。
“不能这样，不是我的错，我，我是为了他好啊，他，他……”
“他为什么会服用帝休木！”景井的心脏跳得突兀，不舒服的感觉爬满全身，赶不走脱不掉。
好似强占了灵魂，不发泄就死亡。
景井生气了。
“他究竟怎么为什么会服用帝休木啊？莫唯。”
帝休木政策，非绝症不可服用，因为它难以制作，服用成功后也要归顺官方，成为战士。
莫降石身体康健，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为什么会服用帝休木。
院长走了，灰溜溜地逃走。
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前，他的嘴唇仍旧没办法停止开合，嘟囔没完。
景井捂着太阳穴，感慨自己幼稚。
他心里难受，放心不下。
去网上查找孤儿院的信息，想要了解更多。
景井眼珠子转动不停，翻页到院长介绍时凝固了。
「院长：莫唯
性别：男
……
育有一子，名梅浩」
关键是，梅浩他认识。
他的同期，现在在医院工作，聊过一两句。
他曾经身患重病，十四岁经过医院治疗康复。
景井发晕。
他换了人。
将自己的孩子换成莫降石。
莫降石一个无病无灾的孩子，承受了帝休木的药效，活了下来。
最可怕的是——
「他是真的为了他好。」
那个男人真的觉得服用“帝休木”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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