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支奇异毛笔，秦熏眼神愈发炙热。
只是用它轻轻一点，便带来了完整的生态圈，有丰富的微生物，充沛的水资源，光照氧气也与大自然无差，可能再观察几天，还会起风降雨。
虽然目前还没看见个头大过昆虫的其他生命，但这完全不是问题，可以从外界引入；也可以试着用毛笔激活更多区域，相信随着空间越来越复杂，生物层次也会越来越丰富。
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把这单调的空白区域彻底改造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世界。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这可能得耗时挺久，毕竟她的空间无限大，染色却只能一块一块进行；在这里耽搁久了，外面的两个队友可能会出事。
她匆匆将空间中碍眼的黑色区域替换成高山、丛林后，便果断把开辟空间的事儿先放一边，将注意力转移到外部世界。
月亮已经远离树梢，慢吞吞地隐匿进了厚厚的云层后头，看守投石井的监管者不知正在何处游荡，不见影踪。总之外面看上去风平浪静，是出去的好时候。
她抓紧机会，迅速离开空间。
小巧被突然现身的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是谁后，简直像离家十八年后再见生身父母，那叫一个喜出望外，激动万分：“你，你从哪儿出来的？！话说这到底是哪儿？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说来话长，等回去了再跟你讲。”秦熏无暇详细解释，她从怀里取出柳湘的蛇躯，轻轻往柳湘灵魂的位置送了出去。
柳湘半透明的灵魂迅速融进身体中，长蛇扭了扭头部，光芒闪烁间，再度变回人类形态。
她明显知道得比小巧多，看着秦熏的眼神十分复杂：“没想到你一个新人，居然敢单枪匹马闯进来救人。你应该去找帮手的。”
秦熏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得轻巧，一开始是谁非要拉她下来的？更何况，她谁都不认识，上哪儿找帮手去？
她完全没给她名义上的上司面子：“你弄丢那珠子的时候不也没找人帮忙吗？”
柳湘被她这话噎了个结结实实，她自知理亏，只得悻悻道：“我只是在关心你的安危，以后出任务可不能这么莽。”
“还不知道有没有以后呢，”秦熏忌惮地看了眼树丛外不远处的投石井，“这地方可不好逃出去。”
“那倒未必。”
柳湘这话听上去胸有成竹，秦熏不由侧目：“你有办法？”
“嗯。之前一次任务时遇到过类似情形。那是很多年前了，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上，没想到今天居然……早知下来后会遇到这种事，我说什么都不会这么冲动。”
她的神色挺平淡，眼里却流露出几分唏嘘。
“你是说，你们之前也来过这个空间？”秦熏这回是真诧异了，她还以为她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类。
“不，类似而已。那次是在沙漠里头。”柳湘轻轻捻了捻指尖，“刚才在井边，我的灵魂接触到一种特殊物质，无形无色，但蕴含着古怪的能量，只有灵魂状态才能捕捉到。在那次任务里，我们也遇到了这样的物质，不过那里没有井，只有一些石头围成的阵。”
她说的这种特殊物质……是监管者们口中的“符石”？秦熏没急着开腔，只盯着她，等她继续说。
“那次任务，我们小队只活了两个人……”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又深深地看了秦熏一眼：“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想必问你你也不会说实话。无论如何，这次是多亏了你。如果你有保守秘密的需要，今天发生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等秦熏表态，她话回正题：“我们死里逃生带回去的情报派上了用场，咱们技术部做了很多研究，开发几种特殊工具，兴许能派上用场。”
“有工具？”秦熏疑惑：“为什么你之前不用？”
“……那不是被救下后才恢复神志么。”柳湘轻咳了一声，吊起眼尾睨她，满眼写着“能不能不反复鞭尸，给点面子行不行？”。
秦熏选择性忽视她充满怨念的复杂眼神，指着她手中刻满古怪符文、镶水晶的圆盘问：“就是这个？”
这个圆盘是从柳湘手掌肉里凭空浮出来的，跟她的掌心严丝合缝，若非镶嵌着的宝石有着明显异于皮肤的质地，秦熏几乎要以为那只是绘在掌心的画。
“这是一个示能盘。能对那种物质……唔，我们的技术人员以现代科学的观念把它定性为一种波，并用那次任务的代号给它起了名：凌霄-波。聚灵盘可以捕捉解析凌霄-波的能量频率，我这个等级的成员，每人身上都会装配。”
“能量频率？”秦熏若有所思。
人的肉眼看不见符石，就像看不见红外线一样。但如果符石是存在的，能向外发出能量辐射的物质，那的确有办法捕捉到它们的频率。
“是的，”柳湘朝那口投石井抬抬下巴，“虽然我之前灵魂状态时浑浑噩噩，没有神智，但现在回忆起刚才的经历，我发现一点特别的地方——将凌霄-波引入井中后，井中能量会经历一个小小的增幅，然后消失了。”
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能想到吧。”
秦熏已有预料：“井里有个通道。”
“没错。”柳湘颔首：“和当年那个石阵一样。”
她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莽撞冲进石阵，但那根本不是给**凡胎走的路。我们的肉身尽数湮没在通道内，只有会灵魂出窍的两人死里逃生了，其中一个就是我。即便捡回一条命，也是代价惨痛。直到现在，我的这具新肉身都没恢复到当年的水准。”
秦熏面色微沉，由于丝线上信众的缘故，她的灵魂不能离体。这曾救她一命，如今却成了桎梏。
一旁听得认真的小巧也慌了神：“可我不会灵魂出窍怎么办？”
柳湘卖了这么久的关子，就等着有人问出这句话，她神秘一笑：“所以才需要这件法器嘛。”
她低声喃喃念了几句，掌心示能盘突然变大，将三人圈在其中。
“这东西除了分析能量频率外，还可以向外辐射出凌霄-波频率近似的能量波，为我们蒙骗这口井。”
“还能这样？”秦熏轻声低呼，有点被自己即将入伙的这个神秘组织的黑科技惊到。
她忽灵机一动，既然这样能骗过投石井，是不是也同样能骗过监管者？
她暗暗转到附近那只监管者的视角。果如她所料，监管者把她们识别成“符石”了。
柳湘眼睛闪过一道金色亮芒，接着便见她瞳孔竖起，牢牢盯着投石井：“现在井边的灵体还没有动作，等新一批的凌霄-波传送过来后，它们会一齐抬手，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冲进去。”
小巧有些茫然：“什么灵体？”
许是把小巧当成了秦熏的宠物，柳湘对这只小根妖态度挺温和：“你没有开阴阳眼，看不见的。”
“阴阳眼？”小巧啊了一声：“难怪你的眼睛刚才突然金灿灿的。主人也……”
秦熏一把薅起它，打断道：“好了，先别废话，专心等着。”
她可不想柳湘顺着小巧的话说下去，引出它的主人是孙巧这件事。
直觉告诉她暴露孙巧的存在并不稳妥。按小巧提供的关于那个徽章的线索，孙巧多半也曾经是原守阍司的干员，但她那鬼鬼祟祟，见不得光的行事作风可不像在编人员。
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不排除叛逃的可能。总而言之，言多必失，少说绝对没错。
柳湘不疑有他，秦熏在人跟前一直都是这种有点专横的作风。
她继续盯着投石井，几分钟后，她低声道：“机会来了，走！”
秦熏迅速将丝线上的十几只监管者收进空间，和柳湘一起跨出藏身地。两人速度都很快，抵达井边只用了几秒钟。
几乎是刚靠近井沿，她们便同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作用力在身上重重扯了一把，把她们拉进井中。
秦熏下意识抓紧臂弯里的小巧，强烈的失重令她精神紧绷。刘婷曾带她体验过蹦极，那是她绝对不想重复第二次的噩梦。
此时此刻的感觉，与当时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们的身体有惊无险地掠过无数道阴冷的关隘，最后被重重甩了出去，柳湘及时稳住示能盘，缓和坠落冲击。
几秒钟后，秦熏终于再度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她们此时身处室内，四周是棕灰色的砖墙，墙面乱七八糟地镶嵌着形状各异的白水晶，看上去就像随意洒在巧克力甜点上的椰子片。
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陈旧的气息，死寂的静谧将她们包围。秦熏下意识将呼吸压低。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不妙。她眉头皱紧，转头看向身边的柳湘，小声问道：“你有没有感觉……”
“嗯。”柳湘仰头环视四周：“我也发现了，这里在晃动。”
晃动幅度不小，很像走在横跨悬崖的铁索桥上，风吹来时，整座桥都在晃。
小巧眼中流露出几分忧虑：“这又是什么地方？不是说通过那口井就可以出去吗？”
这问题没人能回答。秦熏怀疑这儿可能是悬浮在半空中的核心区。
可这儿也太小了。秦熏目测了一下，这个空间至多只有十平米，比她的租房还要小，更要命的是，没有门也没有窗，更不见任何家具，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诡异房间。
她不禁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一个拥有如此巨大的古堡的城主，怎么可能住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
或许这里不是什么核心区，只是城堡里一个被人遗忘了的犄角旮旯而已。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巧有些沮丧，它唰地一下跳上天花板，趴在墙壁最上方的上那块畸形的水晶边，大眼珠滴溜溜打量着。
“喂，别乱碰。”秦熏想拉它下来，会出现在这种诡异地方的水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小巧却直直盯着水晶，半晌后突然激动道：“它在说话！你们听，它在说话，‘你好？’哈哈，你是在跟我打招呼嘛？我听到咯，你也好哇。”
“说话？”柳湘摇摇头：“你听错了。”作为资深修行者，她的听觉要比小巧强得多，只要有一丝响动，都不可能逃过她的耳朵。
秦熏也没有听见，甚至她已经将耳朵尽量贴近了身旁离她最近的白水晶，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
“就是有！”小巧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很倔。
秦熏知道，它的智力还不够支撑它撒一个无聊的慌。小巧的确听到了她们听不到的声音。
“这不可能。”柳湘不以为然：“根妖捕捉声音的能力远逊于人类。”
她忽灵机一动，偏头看了眼柳湘手上托着的那个圆盘。
她和柳湘还在圆盘展开的区域内，而小巧刚才跳上天花板，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跑了出去，会不会是这个工具阻碍了她两接受声波？
“要不先试着关掉示能盘？”
柳湘不大赞同地瞥了她一眼：“这东西关掉容易，重启却很耗时间。万一待会儿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根本来不及躲。”
“那你别动，我先试试。”秦熏大步跨出示能盘的保护区。
“等等……”柳湘话未说完，秦熏便也像小巧那样激动道：“真的有声音。”
而且是同时有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你好！”“你好！”“你好！”……
她有种身处线下见面会，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热情粉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错觉。
声音来自于四面八方，左右手边的墙壁，脚底下的地面，甚至头顶的天花板。
她蓦地便想到了古堡大门口那些会说话的叶子，它们说古堡里后会有别的“基石”接应她。
“你们好。”她试探着问道，“你们也是……基石？”
那层层叠叠的杂乱声音们瞬间更加热情高涨地回应她：“跟我们来！”“跟我们来！”……
秦熏脚下的地板哗啦啦抖动起来，彼此碰撞，“嘎吱”低吟。紧接着，附近的砖墙表面也泛起层层涟漪，砖块相互摩挲，发出沉闷声响。
“怎么回事？”柳湘警惕瞬间拉满。周围的死物突然间跟活了一样，欢快地动了起来，像沉睡的巨兽终于苏醒，精神饱满地伸了个懒腰。
“别，先别攻击。”秦熏一把按下她蠢蠢欲动的手，示意她耐心等待。
几分钟的功夫，原本只有十来平的小房间在石块们的动荡中扩展成一个复杂巨大的空间。
空间由无数块奇形怪状的水晶勉强拼成的，水晶与水晶间并不相接，甚至留着巨大缝隙，横七竖八地漂浮在半空，好在秦熏空间想象能力强，才能脑补出她们此时身处一个三层高的大型建筑内部。
柳湘叹为观止：“原来如此。”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示能盘，“这里到处都是凌霄-波的能量波动。难怪那些灵体要将凌霄-波投进井里，原来是为了维系这个空间。”
秦熏一时失语。她从没想到这种梦里才会有的场景会真实地出现在她眼皮子底下。牛顿看见了得拍棺而起。
水晶们组成破碎的台阶，邀请道：“请上来！”
“上面有什么？”秦熏问道。
“地图。”水晶们七嘴八舌：“请快些，城主已经回来了。”
秦熏面色大变。
“城主？什么城主？”柳湘和小巧见她如此表现，都是一头雾水。
“回去再说，先上去！”秦熏没空解释，她三步并作两步，旋风般踏上水晶台阶，在基石们的催促下扯着两个队友一路狂奔。
十几秒后，秦熏踏上最后一块水晶。台阶末端，一张巨大图幅地图散发着柔和光芒。
毋庸置疑，这就是基石们拜托给她的那张记录了工厂位置的地图。
她心头涌上一股喜悦。
伸出手，摸到地图边缘的瞬间，脚下水晶们却突然绝望地呜咽出声：“来不及了。”
秦熏瞳孔剧缩，左侧皮肤突然感觉到尖锐刺痛。
有东西来了！侧面！躲不开！
柳湘猛地从她身后拉了一把，那道迎面而来的寒芒险险擦过她的睫毛，击中众人右手边的石块。
石块毫发无伤，秦熏脸色却愈发难看——那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柳湘和小巧齐刷刷扭头看向秦熏，愣了片刻又看向那个人影。
居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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