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不太顺利啊。”
柳时已经等在了无相城城门前。
见洛凕是被青瑛送回来的,旁边还不见沈炤,他便大概猜到了些,八成是叙旧叙到一半遭人打了岔。再一看洛凕的表情不太乐观,便知道约莫是盘算着策反沈炤跑路,结果被截胡了。
洛凕掏出面具戴回脸上,径直走过柳时进了城,头也不回地说:“你还有闲心来接我?”
“怕您跟人跑了嘛。”柳时从柱子边起身,乐乐呵呵地跟上去。
这一副担忧语气听得洛凕扶了扶面具,忍不住道:“我不就是被拐来的?”
他还能是乐意来这邪门地方住几天的不成?
柳时听罢一笑,摸摸下巴:“倒也是。”
几句话间,二人已行至正街上。谁料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见了柳时,竟都好像是来了什么洪水猛兽,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便避之不及地绕开道,低着头匆匆往远了走。
不出片刻,俩人周围五步之内空无一人,再往远了,人群竟隔着面具都不敢往这看。
这倒叫洛凕觉着有些新奇:“无常阁底下那些人那样不怕死,怎么到城门口都成了这样?”
“嗐,也就是我定的规矩。”柳时无所谓地摆摆手,“一三五不让杀人二四六不让劫舍,食人释道得先上报,每逢七日不许开坛做法……”
洛凕:“……”
他一想,难怪那个叫封念的骂成那样。柳时在这坠龙谷里活脱脱就一从天而降的活阎王,这帮邪修的路子是一条条被这人打压了个遍,不叫苦连天都算是心性稳定。
“一开始全不服气,后来都打怕了,只有胆子大的还敢往我那凑……”
柳时说着,抬手就截住一枚从左后方窗下射来的毒镖,捏在手里打量两眼,再随手往后一抛。紧接只闻一声惨叫传来,听上去是掉在了哪个倒霉蛋的脑袋上,因为立马就接着扑通一声,后边传来哄抢的动静。
“像这样。”柳时摊手。
“……”洛凕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回头去看。
“我觉得不太公平。”却听柳时又咂摸一下,似不太甘心,“凭什么只有我的底都被掏了?”
洛凕听出话里的意思,立马拒绝并加快脚步往前去:“我没有可说的。”
“那不一定,我可好奇得紧。”柳时不紧不慢跟上,一边笑道,“都说关大夫是被岳丛荫捡去的关家,那么在那之前,您在哪呢?”
洛凕只觉这人实在是有些烦人,语气都差了许多:“你都知道我以前姓壬,还跟我问什么?”
这时候提这个,这人不是记被揭老底的仇,就是纯粹想讨嫌。
“传闻毕竟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嘛。”柳时那张笑脸叫洛凕此时此刻不禁攥了下拳头,“我当年其实也挺憧憬您的事迹的。”
一看这人是打定主意要死缠烂打讨个礼尚往来,洛凕干脆不去搭理,径自往前,全当没听见。
“不过又说回来,这已经几天过去,您想好怎么跑路了没有?”柳时再次一并跟上,倒也没再追问,转而半打趣起来,“宋公子到现在也不见人影,是绊在哪了?”
“你急什么。”洛凕实在提不起好气。
柳时乐了起来:“万一我回心转意想放您走呢?毕竟您看,我这人不太正常。”
“……”洛凕全然不信地瞥了一眼。
——
“哎!哎哎哎!柏哥快来看!云哥醒了!”
“叫什么!吵死了!”
“啊?!你嗓门明明比我还大!”
“你这臭小子!”
宋云轻才刚睁眼,就被一声比一声大的叫嚷吵得皱紧眉头。
“哎呀,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嘛。”这时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从一旁探过来,很是满意地点了点,“不枉贫道每天给你分点法力免得你分身散了。让贫道想想,回头可得叫某人给贫道好生梳梳毛……”
还不等狐狸把话说完,宋云轻便一拳朝那张脸打了过去。
狐狸灵巧避开,蹦下床头,晃晃尾巴发出两声人笑似的叫声。
宋云轻一拳打空,便干脆顺势撑着床沿起身,再扫视一圈屋内,却见这是在问月舫下的那条画舫。而这会外头争吵总算平息下来,两道脚步声匆匆靠近,房门被推开后,先进来的是满脸心急的李言清。
随后,是穿得花里胡哨大红大紫点金缀银脸色发虚的柏楦。
“哦你说柏哥啊。”一见宋云轻的视线在柏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李言清便好像看懂了似的解释起来,“哎呀,就是他长得太可爱,一到问月舫就被一帮漂亮姐姐抓去打扮了啊嗷!”
那最后一个字拧成一声怪叫,一看,是柏楦用那绣花小高跟狠狠地碾了一脚李言清的脚背。
“……”
无言片刻,宋云轻权当没看见眼前二人,只转看向白原川。
“别这么看着贫道。”对视一眼,狐狸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贫道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坠龙谷出来的哪个不疯,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怎么办啊……”李言清一听立马哭丧起脸,“我还想有柳哥在肯定没事,结果他才是叛徒……”
柏楦听罢也气愤地一跺脚,低声骂了句:“妈的他这运气真见鬼了。”
“至于想去救人,就你现在这样还是算了吧。”白原川接着打量眼宋云轻,颇为惋惜地摇摇头,“你倒不如先去趟溯云颠。那山上可有好东西呢,如今拿来用用也无妨。”
他说着突然化作人形,趁李言清不备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极为自然的往外走去:“咱俩就别去了。那乌毛鸡要见了贫道可得高兴坏了,还是留下来应付你二哥吧……”
“干什么干什么!”李言清在白原川怀里拧来拧去,却毫无效果,只能被抱着越走越远,“不去就不去抱我做什么!死狐狸放我下来!”
宋云轻:“……”
柏楦:“……”
那乱叫声不出一会戛然而止,陡然转变为一声极为惊恐的大叫,在船外的风中渐远。
沉默良久,宋云轻这才收回还在门边的视线,看向柏楦。
“有话就说,闷不吭声谁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柏楦没好气道。
“……”宋云轻微微垂眸,半晌才问,“……他在烬缘山可还顺意?”
柏楦闻言斜了人一眼,答道:“不然呢?成天待在那破林子里什么都不用干,下山了还能乐乐呵呵满地乱跑,好生自在啊,神仙都羡慕。”
听罢,宋云轻稍稍低下头去,只道:“多谢。”
“谢什么?谢这一帮人自谓好心多此一举,演戏给他看让他以为自己真是个傻子?还是谢我留他在山上等他封印解开,叫他想起你的好来了?”似是憋了许久的气,柏楦一股脑全骂了出来,“嗨哟我真是奇了,你们这帮天上的到底拿他做什么了,才整出个成天跟从阴沟里出来似的人?”
他看着宋云轻那副木头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了一通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怎么也不解恨。最后只得袖子一甩,把布料上坠的金银饰件甩得叮铃当啷,狠狠啧了一声,愤愤转身摔门而去。
“……”
屋中重归安静,宋云轻仍定定地低着头。
「你也听到了。」
声音伴随一阵嘶嘶声。
「多么可怜。」
一缕墨烟凭空汇聚,漆黑的鳞片从中泛起光泽,盘绕往上探向耳畔,吐出细长的信子。一条手腕粗细的眼镜蛇就这么攀在了宋云轻的肩头,蛇瞳时刻紧盯打量着。
「你想要帮他摆脱过去,想要平定他的心魔。」
宋云轻无动于衷,仿佛那声音并未在蛇信的抖动下传入他耳中。
「结果他最大的心魔,居然是你。」
那条蛇却毫不在意似的,突然咧开了嘴,好像在笑着。
「替我栓住他的枷锁是你,让他无法离开天界的也是你。他蒙上五感,甘愿饮下我的毒,放弃离开照夜宫,放弃挣脱束缚……全都是因为你。」
声音顿时哀切,话语中满是怜悯。
「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你只是想留在他身边……」
蛇绕过肩头,将脑袋探到宋云轻面前,碧青的蛇瞳直直盯着宋云轻的眼睛。
「当是你去恨他不顾呀。」
只在话音刚落,宋云轻一把掐住蛇的脖颈,漠然的双眼中泛起金色和些许怒意。那蛇却又咧开了嘴,形体虚幻作一团青烟,慢慢在宋云轻面前聚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渺烟散去之时,下面那双云雪般清澈的眼睛近在咫尺,半阖着映在宋云轻眼中。
“就是如此。”
月仪握住宋云轻的手腕,将掌心扼上自己的喉间。
“等你成为帝初,一切便都是你一句话、动动手指的事。”月仪笑着说,“更不用提把他重新关进照夜宫,废去他的法力,挑断他的手脚,让他只能看着你,再也离不开你,不会像从前那样抛下你……”
宋云轻只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指甲深深嵌入那虚伪的皮肉之中。血痕顺着脖颈滴落下来,染红了月仪领口玉白的里衣。
月仪反倒更加凑近了,双手捧向宋云轻的脸颊,声音关切且温和。
“他会不会恨你,已经无关紧要了。”
啪嚓。
紧随一道脊骨断裂的声响,月仪的头猛地一歪,随即散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屋内也不再有那飘渺的声音。
昏暗中,只有宋云轻颓然垂下空无一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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