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疏忽未能看出有人心怀不轨?是他懦弱无法抵抗梦魇的侵蚀?是他的错吗?」
宋云轻从崖边往下看去,那人的身影已然如落入深潭的石子般消失不见。
「都是蔽日教,都是李念卿,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闻言转去,宋云轻正对上那双碧青的蛇瞳。
「李家还假惺惺给壬月仪建起一座栖梧观,把他给的玉佩塑进神像,整日烧着高香……哈,多好的师徒情谊。」
话音刚落,宋云轻呼吸一滞。
墨行枝告诉他那枚玉佩在天择殿时,他又何曾想到会是这般缘由。
他甚至真的以为那座神像是出于崇敬,甚至真的还对天择殿抱有些许歉意。因为那枚玉佩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必须把它拿回来。
五家围剿另有实情,他听到壬月仪这个名字时便确信如此,那个人绝不会对墨行枝出手,不过是传闻的画蛇添足。于是他也权当是凡人愚昧固执,容不得妖物入眼,遂而选出一个天师虚张声势,企图震慑四方。
谁曾想,这传闻也是刻意盖上的藏尸布。
「去吧,去找敖游海,让他把法力给你。」蛇在宋云轻脖子上缠过一圈,将脑袋探到人面前,「然后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尤其是那个叫李言清的孩子,你怎知那般称兄道弟的热切,不是在装傻呢?」
「他一个人走过了这么久,若再被背叛,该多可怜啊。」
黑雾再度弥漫,触须般缠上宋云轻的身躯。一双系着金线的手从后方揽上宋云轻的肩膀,熟悉的气息贴向了他,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澜儿,去替我报仇,好不好?”
*
金光乍现。
宋云轻径直挣开那双苍白的手,回身之时,手中长剑没入身后那人胸前,自背后穿出。
“……聒噪。”
他漠视着那伪造的虚像,反手将剑抽出。顿时鲜血四溅洒落满地,周围景象随之扭曲,连同虚像一并化为散沙。无边黑暗再度蔓延,脚下地面崩裂而去,坠落感重新袭来。
「结果还多亏了我。」
蛇重新出现在宋云轻肩头,不屑地嗤了一声。
「这东西挺烦人,发现我也在就把我另摘了出去。若非看出连我也是假的,你是不是就要答应它了?」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说到底,我一直叫你回去,现在反过来怂恿,你若再看不出来,我才要觉得你是不是睡傻了。」
“……”宋云轻被突然谴责一通,一时无言。
他们仍在往下坠落,始终不见底端。
也不知过去多久,蛇忍不了了:「你还打算往下掉多久?」
宋云轻这才有了动作,眉间金纹再度亮起。金光将他包裹其中,化作一道拖尾流星,划开重重黑雾朝上飞去。
再次在那崖头落地之时,只见敖游海昏昏欲睡。
这人坐在那方山岩上半阖着眼,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稍有不慎就要往前栽进潭里。听见宋云轻回来的动静,他揉了几下眼睛,懒懒散散地抬眼望去,又打了个哈欠:“嗯?比我想的久啊,换我早把它一拳打死了。”
再看见这人,宋云轻稍微皱了下眉头。
“好了好了,年纪轻轻别老皱眉。”敖游海打起精神,闲散地朝人招招手,“说好的,过来吧。”
宋云轻犹豫了一下,才缓步踏过潭面走去。
敖游海不说别的,朝他伸出一只手。
宋云轻看着那只手思考了一会,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把手搭了过去。
“生分什么,蹲下来,凑近点。”敖游海催促道。
迟疑片刻,宋云轻缓缓单膝跪下。
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敖游海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笑得爽朗:“哎~好孩子,真听话。”
猛然意识到自己被这老顽童耍了,宋云轻眉头顿时拧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后撤。
“……你找到弄丢的东西了吗?”却又听敖游海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
宋云轻闻言一愣。
他抬头看去,敖游海的笑容也变得欣慰,那双金瞳中眷恋万分,满是歉意与久别重逢的无奈。那只手一下一下捋过他的头顶,轻柔得仿佛生怕弄乱他整齐束起的头发,接着又滑向他的脸颊,指尖细细地描摹过上挑的眼角。
宋云轻一时说不出话了。也许是他本就不善言辞,只是他现在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脸颊贴上那温热的手心。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也有人经常这么摸你的脸,对吧?”敖游海笑出声来,“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手感真的很不错?”
没想到人会这么问,宋云轻只眨了眨眼。
“去吧,去把他抢回来。”敖游海收回手,温声道,“然后告诉他,想摸多久都可以。”
“别像我一样,临到头了才开始后悔,怎么没多留一会……”
还没来得及思考最后这句话的含义,下方潭水突然漫上,将宋云轻淹没进去。一切皆随水面远去了,深邃水底只留下微弱的光。待暗流平息,水中重归平静之时,宋云轻才恍然回神。
眼前是幽深水底,而一条早已化为白骨的巨龙盘绕于此,三人多高的头颅上是一柄环绕着华光的虚影长剑,深深嵌入依旧璀璨的龙角之间。
这里才是真正的剑潭底部。
「他早就死了,和你说话的是法力中残留的记忆。」
蛇的语气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惋惜,但紧接便被一声满不在乎的笑掩盖过去。
「何苦呢。」
宋云轻缓缓上前,将手心贴在龙首之上,闭上双眼,微微低下头。
——
他很喜欢那些花。
那些莹白的,像昙花一样,在圆月下泛着微光的花。
那条长阶往上,陡峭石壁之间,规整的圆台中,开满了这样的花。
“你喜欢这些花吗?”
有人牵着他走到花间去,望过来的金瞳中满是柔意,声音也是温和的,好像微风一样吹过心头。
“若是想看了,便随时都能来。若是我不在这,就去找那位竹林里的老先生,他会陪你来,想看多久都可以。”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替他摘去落到肩头的花瓣。
“只是这些花太脆弱了,一定要小心地捧在手里。”
“……嗯。”敖澜懵懂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望着天上,望着那轮独占了整个夜空的皎洁白月。
但他更喜欢那轮在花田上的,如照夜行灯一般独一无二的月亮。
——
“下去三天还没动静,别是淹死了。”
黑鹰盘旋在剑潭上空,鹰瞳凝视着剑丛环绕下的深邃空洞。
从宋云轻潜入这剑潭中已过去整整三日。然而这潭面上除了最初那点涟漪,之后便从始至终平静得跟面镜子似的,连泡都不见冒上来一个。就是墨行枝曾说过无需担心,但连一向不想管这事的戴琼羽也有些坐不住了。
“就算蔽日上君困住了他,游海也不会放任不管。”门冽站在潭中石栈前,也朝下望去,“但若是他没能成功,我们也只能另寻……”
“你说话越来越像墨行枝了。”一旁柏楦抬头盯向门冽,脸上有些诧异。
门冽才反应过来似的,下意识伸手捂了捂嘴。
此时黑鹰飞了下来,毫不客气地一边一爪子落在柏楦肩上,把那小身板按了一趔趄,随后开口说道:“不错了,一万多岁的老妖怪,也得亏是他不想,不然那点神魂也能把人吃了。”
柏楦好不容易站稳,被挤得只能往前弓着脑袋,遂愤愤一扯黑鹰趴窝似的搭在他头顶的胸羽,问:“喂,夕终朝呢?”
戴琼羽一啄那只手,把手背都叨红了,答道:“哦,早上跟我骂架没骂过,还在寝殿自闭呢。”
柏楦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不甘心了?”黑鹰得意地昂起头。
与此同时,剑潭中突然有了动静。
只见波纹自中心向外泛开,而那满潭锈剑似要响应什么一般,竟都接连发出嗡鸣。
“?”柏楦见状只觉不太对劲,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不会连剑一块拔了吧?”
门冽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剑会自行回来,倒是问题不大……”
剑鸣更甚,自幽深水底飞快升起一团金光。整座剑潭轰鸣阵阵,山巅之上,草木楼阁皆为之颤动。金光破开水面突入苍穹之际,千里无影,旷日也为之暗淡。山间云雾向上聚拢,漩涡间雷鸣骤雨顷刻而至,而那通天华光之中,金纹白鳞熠熠生辉。
紧随一声龙啸传遍万里,金爪白龙盘绕雷云之间,陡然龙首一转,化作灼目天星朝东南飞去。
“颇有帝初以往的风范,虽然还是勉勉强强。”门冽望着白龙远去,欣慰点头,“不过也足够了。”
戴琼羽观望片刻,突然眼睛一转,寻思了句:“也有段时间没去了……”
门冽有些意外:“您也要去吗?”
戴琼羽瞥了门冽一眼,只道:“去见见熟人。”
话音刚落,黑鹰振翅飞去,身形在空中增大数倍。巨翼宛若黑夜,遮天蔽日,一挥便是遥风千里。
一黑一金眨眼间隐于远端,溯云颠上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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