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当空,湖上风平浪静,大小船楼列成船队,平稳朝西南驶去。数条长舟打头,紧随几艘高帆大船,而其后便是画舫小楼,漫游似的散在船楼周围。
一派祥和。
却是片刻间,镜面般的湖上陡然掀起风浪,以一座画舫为中心,要将周围船只都卷翻过去。
而这风浪愈演愈烈,刮得水上初具一道漩涡。那座画舫也跟着旋绕起来,几乎要把船上灯笼甩飞。
“啊啊啊啊啊啊阳霜!!阳霜停一停阳霜!!!”
李言清死死扒在围栏上被甩得不成人形,双眼紧闭叫得破音。一旁柳时站得四平八稳笑得健朗,长发和斗篷也被刮得乱飞,还能腾出只手拎住李言清的领子,好让人别被刮出去。
“……”
洛凕的面色倒是镇定,只是若不是有宋云轻在后面扶着他,他怕是也要被甩下船。
失算了。他想。
本就昨夜因为想起的东西而郁闷得慌,他和宋云轻都没怎么能合眼。但却也无事可做,宋云轻更是从他想起来后就拘谨得出奇。继而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了一夜勉强熬到天光,洛凕终于能拉着人出来晒晒太阳,至少缓解些忧虑,把这小龙崽子哄一哄再说。
谁曾想,他本是想久违地趁着湖上广阔,顺便把两柄在手里憋久了的剑放出来兜一兜风,吸收一下天地灵气。这下敢情好,差点把人船队端了,一会岳江亭就该找来了。
这么想着,洛凕又伸手把宋云轻脸上那张快被刮掉的呲牙面具扶了扶。
还好他以防万一,出来时便让这孩子遮一遮脸免得被认出来。
只见那道白色剑光拖出残影,脱缰野狗般从水上掠过,绕着画舫卷起狂风。另一柄红剑倒还安安分分,一动不动悬在洛凕身旁,剑身冒出的红雾也被刮得一塌糊涂。
洛凕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开口:“昏镜,去。”
话音刚落,血光一闪,刚刚还在一旁的红剑不见踪影。
紧随其后是铿锵一声,船前两道剑光相撞,激起一圈浪墙朝外推去。眼看这浪就要盖过画舫之际,又是两道红影旋转着从后方越过几人,一道割开水幕平定巨浪,一道直朝中央那架在一起的两柄剑飞去。
再一声铮响,只听哗啦一声,两柄剑齐刷刷落进水里。
这时两道红影绕过一圈,从另一向旋回船上,再被一双纤纤玉手稳稳接住,啪地合起。
那竟是两把扇子,而来人正是岳江亭。
“小关大夫玩什么呢?”她笑得和蔼,握着扇子的手隐见青筋。
洛凕不动声色瞥了眼湖里,勉强扯出个笑:“没什么,遛遛狗。”
果然,麻烦大了。
“不会生锈吧……”李言清扒在栏杆上往水里瞅。
*
片刻后。
两柄剑奄奄一息横在地上,剑身满是没擦干的水,好像着了冷似的,整柄剑都微微颤着。阳霜那条剑穗湿答答地蔫成一团,而昏镜那颗白宝石被水珠衬得更加楚楚可怜,好像淌下的不是湖水而是滴泪。
岳江亭蹲身拿扇尖轮流敲了敲两柄剑,听了个响,随后站起来赞叹道:“剑挺不错啊,荫荫看了肯定喜欢。”
“你要送你?”洛凕幽幽道。
话音刚落,只见阳霜猛地抽了一下,唰地支愣起来,飞快地左右摇晃。而昏镜上的红烟本就一滴一滴地冒,这会更是雨点似的一串接一串。
岳江亭笑了:“我可用不到,你留着传家吧。”
柳时靠在栏边看够了热闹,这会也走过来,问道:“岳舫主亲自来一趟,应是还有别的事?”
“唉……还是小柳儿懂事。”岳江亭扇尖一抵眉心,忧心故叹一声,“这姓关的简直就是块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石头……”
即便被骂了,洛凕也笑得十分礼貌:“不巧,鄙人现在姓洛。”
岳江亭只没听见似的,手一叉腰,扇子朝人一点,说起事来:“凕川快到了,楼船画舫不能离开辰泽,你们准备一下,我派几条小的送你们过去。”
“为什么不能?”李言清凑了过来。
“月神定的。”岳江亭说。
“相传众仙匿迹时,月神顾菟不舍红枫光景,便就地归隐于辰泽,以画舫巡游诸岛。”洛凕两手抱起,虽在耐心解释,神情却颇有一副你说是便是的意思,“久而久之,途中难免结识凡人,画舫因此渐大,终成水上城楼。因其本就用以观赏红枫,遂而不得离开叶落之处。”
虽然不知这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后世编纂,但无论哪边,就只能光待在一处这一点而言,洛凕都觉得挺没劲的。
即便他有段时间更是动辄避世自囚。
“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月神,要不是看在荫荫的份上,你现在就在湖里喂鱼了。”岳江亭斜了一眼,却也不能拿人怎样,只能不满地哼一声,“蔽日教那事我从老钟那听了,瑾儿也跟我说了些。总之你们去时小心,我也会派人跟着以防万一。”
洛凕收收表情,换上副笑,拱起袖子行礼,依旧十分礼貌:“有劳。”
谁让他记仇呢。
他想他以前还是脾气好了,又打不过,被人踹门也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有了底气,能给人添堵便是心头舒爽。虽然洛凕并不自诩君子,但的确,报仇十年不晚。
“……小关大夫客气了。”岳江亭扇子攥紧了,回以微笑。
宋云轻在一旁看着,虽没表情,却似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一艘比之画舫差不多大小的船靠了过来,随之还有几条稍小的舟船。岳江亭见状也不打算跟人多耽搁,回身往船边去,挥挥扇子道:“话说完了,我这把年纪经不起气。”
“岳江亭。”洛凕却突然把人叫住。
“干嘛?”岳江亭已经一脚踏上了栏边,闻言又回过头,颇有些不耐烦。
洛凕未答,只转而看向宋云轻。
对视片刻,宋云轻似明白过意思,再垂眼想了想,便抬起手心。一道金光在手中闪过后,他将什么东西朝岳江亭抛了过去。
岳江亭稳稳一接,只见是个黑色的四方匣子。卡扣一开,其中软垫上躺着枚系着红线的精致金铃。
“十二月岛最南端,摇三下铃。”洛凕笑道,“等一条四个灯笼的乌篷船。”
“终于肯说了啊。”岳江亭蹙眉道。
洛凕歪了歪头,语气甚是无辜:“反正也没人了,我留着传家?”
岳江亭懒得再回嘴,垂眸看看手里铃铛,又望望洛凕,随后轻笑一声。再一晃眼,便只有红蝶般的影子踏着船间相连的长绫,轻盈跃上楼船,落入火红的垂挂灯笼间。
“那铃铛是什么?”李言清一时好奇。
“捡的。”洛凕轻飘答道。
——
医庐中尚还是冷清的,不见一人。唯独红枫叶子落了满院,似是久久无人打理。
直至天光暗下,院门才被推了开。医庐主人随手放下背的篓子,径直往屋中去,只一进门,便见窗半开着。而临窗的书案上,不知是谁放了一片规整的红枫,下面是张信纸,用个拇指大系着红绳的铃铛压着。
他把那信纸抽出,上头只有寥寥几行字,落款也没有,只在角落用红墨画了朵小小的莲花,很是俏皮。
‘枫儿生辰将近,关大夫记得来,小家伙可想你了。’
关夏又瞧了眼桌上那颗明晃晃的铃铛,再将信纸搁在一旁,捻起铃铛左右看了看。金色的云烟纹哪怕就着屋中阳光也很是晃眼,繁杂的纹路更是他最不喜欢的样式,叮叮当当的也吵耳朵,叫他只看了一会便嫌弃地叹出口气。
“……罢了。”
奈何人估计早跑了,关夏只得随手将铃铛系上腰间,免得揣袖子里弄丢。
——
“怎么二哥你也一起去啊。”
见了早早在甲板上等着的人,李言清那股又可以出游的欢喜劲顿时就去了一半。
“父亲特地叮嘱了要我看紧你,我总不能当耳旁风不是。”李熙仁摇着手里的扇子,刻意端起副严肃的神情。
李言清这下更是哭丧起脸,浑身都是不情愿,就差滚在地上耍起赖来。
一看自家弟弟这般丧气样,李熙仁倒忍俊不禁了,随后折扇半掩着面,故作叹息道:“唉……可我这几日奔波一阵,虚劳好像又重了,怕是没法跟你们到处跑……”
李言清先还愣了下,接着立马反应过来,脸上欢喜得要开花。他一骨碌窜过去扒上李熙仁的手臂,摇来摇去撒起娇:“二哥最好了二哥——”
“那你大哥呢?”李熙仁笑道。
“大哥也最好了,你们都最好了——”李言清嘿嘿起来。
“可别高兴太早。”李熙仁突然拿扇子往人额前一抵,“你也知道父亲这回是真动了怒,要是再出什么岔子,连言明都救不了你。”
李言清显然不服气地吐吐舌头,瘪声道:“知道啦……”
洛凕随后上船,远看兄弟二人相谈甚欢,便未上前打扰,只环视一圈,问:“怎么不见清轩?”
说是同行,一路上却难见到人。虽也习惯了齐清轩时常神出鬼没,但有了先前去南烟寺一行,洛凕还是忍不住要多关注稍许。
“说不定阁主大人又差遣他去干什么,兴许到时候就冒出来了。”柳时悠哉悠哉从后头晃过来,经过洛凕身边搭理了一句,便径直往船舱去,还不忘抬手挥挥,当做打了个招呼。
洛凕低头一想,倒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再回头确认一眼。待正对上一双跟着他的视线,他不禁笑了起来。
“这么小心做什么。”他无奈道,“怕我还像那样对你?”
这孩子啊,真是被他害惨了。哪怕他现在来看,都觉得以前的确过火,说不亏欠,也是假的。
“……”宋云轻看着他,不作声。
看人这样,洛凕也再没辙,兀自叹笑一声,干脆一把牵过手,姑且先领人往船舱中去。
「何故至此呢?」
声音随湖风从耳旁穿过,宋云轻眼中沉了沉。
「你早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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