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揉了揉依旧微微发胀的脑袋，想想那不远处的屋子里还有个半死的二郎君，她现在无处可去，还有可能惹上人命官司，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自觉地跟着月光指引进了西园中。
夜色轻柔，树影婆娑，园子不大，水榭下的水道与花园中的小湖相通连，湖边有座六角亭，六角亭北面有座假山，假山边还有一株高耸的桐树。
沈明月参观过各种皇家园林、江南园林，对于眼前的景致毫无兴趣，何况她现在正满头包呢。
她走到假山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桐树陷入沉思，要不，再睡一觉？万一睡着了能穿回现代呢？
怎么就这么悲催地穿越到一个丫鬟身上，名字也土，居然叫春花，工作也不咋样，不出意外是个伺候人的。
也不知道如今是何年代，这户人家在历史上有没有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真不行就趁夜色逃走吧……
沈明月满脑子乱想正没个着落，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那声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明月往假山后挪了挪，立刻屏住了呼吸，来人似乎在亭中驻足，不久之后又来回踱步，始终没有走开。
沈明月忍不住偷偷探出个脑袋，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衫映入眼帘。
来人手上提着个纸灯笼，衣服皱巴巴地，鬓发杂乱，长胡子拖到心口处，也没捋顺乱糟糟地散垂着。
沈明月第一观感，古代士大夫居然这么不讲究，好邋遢的样子啊。
来人看看天上月，又看看园中景，还在来回踱步，又像在低声自语着什么，沈明月辣评——穿越第一夜我和古代士大夫一起失眠。
正想着，又来一串脚步声，那声音很轻，但步伐却快，不稍片刻便到了亭子中央。
“官人明日便要启程，路途辛苦，怎得还不歇息？”来人乌发高绾，鬓边别着一支素簪，月光下神情澄澈如水。
她亦提着一盏灯笼，莲步走到男子面前，满腔柔情，语气温婉：“我一猜便知官人在此处。”
“京妹知我，是为夫的不是，扰了你休息……”男人回身作揖，一派礼貌风度与他的外貌穿着极不相衬。
沈明月偷听人家夫妻墙角还忍不住暗暗吐槽，原来是人家夫妻暂别前的失眠，自己才是误闯的“第三者”。
“知夫莫若妻，官人每每失眠必来这六角亭中，阿京想知道，官人此行汴梁，是否有未解的心事。”
男子叹了口气，微微仰头望向桐树的方向：“京妹可知父亲生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尝欲大润泽于天下，一物枯槁以为身羞。’这话句三十多年来，愚夫一日不曾忘记，也不敢忘记！”
“阿京虽未亲见大人宵衣旰食，但官人这些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却是历历在目的。无论是扬州、鄞县、舒州还是如今的江宁，阿京以为官人当得起‘政绩显著’四个字！”
听着夫妻俩相敬如宾的对话，沈明月原本杂乱的心绪忽而如浊水初澄，倒是平静了不少，至少没有先前那么焦虑害怕了。
毕竟二人的对话内容，无不透露出这是个知书达理、宽仁有爱的家庭，或许一切还有转机。
男子牵起妻子的手，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在那桐树粗壮的枝干上，低声道：“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若要为天下苍生立命，非得立于天子近前，方可施展所学。只是……”
他另一只手在灯笼柄上缓缓摩挲，“我这性子素来直如桐干，不解曲折，怕是难得官家欢心。况且年华已迈，再几年便知天命，唯恐力有不逮，只怕会辜负官家托付与天下所望。”
沈明月内心OS：这是要升官了？那还叹气个毛线啊！才四十几岁，男人四十一枝花，大叔，你这是正当年啊！
“官人常来看这株桐树，岂不知‘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官人又何惧年华老去？当今官家看中的，想必便是官人如孤桐一般的品格，高洁繁茂、凌云不曲己。况且，现下雱儿也中了进士，以后父子二人同朝为官，齐心协力、本固枝荣，必能根深叶茂、得遂凌云！”
那阿京眼底似映着月光的温柔，像是做了沈明月的传声筒，沈明月禁不住暗暗竖起大拇指——有文化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有见地，会说多说！
那“孤桐”侧首看向他的阿京，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阿京果然是我的知音！”
沈明月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嘴狗粮，躲回身去，不再看两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那夫妻二人又聊了几句“旁儿如今也上进了”、“我这一入汴京少不得几个月，你要督促他读书”云云，沈明月也分不清谁是谁，索性一直躲到两人把话说完离开了园子。
等四下无人，园子里彻底安静之后，沈明月也从假山后面钻出来，活动下筋骨。
根据偷听结果，她是穿越到了北宋时的南京，北宋读书人多，历史明星也多，沈明月暂时无法推测自己在哪家府上，也不知道这院子有多大。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假山石。
爬上去！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她想看看这院子的总体格局，主屋在哪里，前后门又在哪里。
好不容易爬到最高处，突然就听到一句：“春花，你若想自裁别爬高，去投井啊！”
噗，这说的什么话！沈明月无语，她不是想自杀，她只是想鸟瞰一下这个“家”。
借着月色看到来人正是秋月，沈明月只好又爬了下来。
来人灭了灯笼，快速将她拉到树后，悄声道：“我来时差点撞见主君和主母，你没被看见吧！”
“没呢，我躲假山后面听老夫老妻谈恋爱呢！”沈明月长舒一口气。
“嗯，什么？”
“哦，没什么，二……二郎现下怎么样了？”沈明月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在言谈中露出太多破绽。
“你还敢问，你到底怎么想的？”秋月也没在意沈明月的随嘴胡吣，“听那吴新家的说，血是止住了，只是二郎君那里肿的像两个鹅蛋，吓死人了，如今李嬷嬷和吴新夫妇俩守着呢，明儿个肯定是瞒不过去了！”
我这是要祭了？沈明月暗暗叫苦，但转念一想，不对呀，二郎君都这么严重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去请郎中？李嬷嬷虽然打了她，但是却也没有立即报告给主君主母。这件事对下，人尽皆知，对上却瞒的密不透风，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吧。
“秋月，你不觉得这事有蹊跷吗？二郎君被我踢伤了，居然还要等到明天再上报主君主母？”
沈明月直言道出疑惑，其实也是想打听更多的内幕。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这时候怎么也得全府闹腾起来，把她捆柴房关押了。
“哎呀蠢材！你当李嬷嬷那帮人跟你一样满脑袋柴火么！”秋月叹了口气又道：“这时候报告主君主母，酒气都没散，主君治家极严，少不得要查，到底是谁给二郎君灌的黄汤，你以为他们几个逃得掉？”
“主君明日进京，到时候，二郎君酒气也散了，究竟怎么个事情，那就全凭李嬷嬷一个人描绘了！”沈明月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说明日她去回主母！”
只是，这春花跟李嬷嬷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就李嬷嬷今晚打她的那个架势，明天那张老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说不定就是“□□”变“勾引”的冤情。
“你总算灵光一回了！”秋月撇嘴道：“李嬷嬷是主母的陪房，又是二郎君的乳娘，就凭这层关系，主母也不会信你说的半个字！你呀，这下真是着了那老虔婆的道了！”
沈明月脑子转的飞快，所以今晚大概率是有人灌了二郎君，是不是刻意布局辱她清白暂且不知，但唯一的变数肯定是“春花”这个受害者。沈明月这一脚踢得所有人措手不及，以至于事情的走向偏离了李嬷嬷的设计，出手打她除了报仇可能还有撒气的成份。
可转念一想，先前那小厮的话，明显是在说春花和二郎君的确不清白，现在听秋月的话，又好像春花委实是被算计了。所以，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秋月，我糊涂了，你说说，我和李嬷嬷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她何苦害我？”沈明月决定抓住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打破砂锅。
“我早说了，你偏不信，这会子倒来问我了！”秋月没好气地看着她，“李嬷嬷既能把她大女儿安排进大郎君院里，那小女儿定是要给二郎君的，你倒好，一个外头买来的烧火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还妄想跟她争！”
好嘛，一句话得到好几个消息，外貌、职业、结仇原因，沈明月欲哭无泪。不过，到底还是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这个“春花”的皮相应该不错，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野心”。
“不争就不争，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沈明月连连点头，又道: “那我现在就去跟李嬷嬷赔个不是？跟她说，从此以后我看到二郎君就绕道？”
沈明月这个脑回路也是没谁了，主动退出“二郎君争夺战”，是不是就可以息事宁人呢？她用清澈而又探寻地目光看向秋月，惊得秋月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随即瞪得溜圆。
“我的天爷啊！你说的是什么疯话！”秋月这一晚上可被她疯怕了，尤其听到“两条腿的男人”这种惊世之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险些摔了手中的灯笼。
“你，你……你与其在这里疯言疯语，倒不如明天一早求我娘救你，还有趁早和二郎君断了吧！”
男主前几章唯一一次露面，要珍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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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月下初见孤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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