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丝绦般斜斜织着,将夜苍明的青砖黛瓦晕染成一片朦胧的墨色。风玄清倚在蓝桉树下,指尖轻触树皮上凹凸的纹路,那触感带着雨后特有的微凉,竟让他想起十二万年前人间集市上,方长老递给他的那盏温茶——同样的温润,却又藏着不同的时光印记。
他的身子已好了大半,能撑着树干慢慢起身,裙摆扫过脚边新生的青草,惊起两只停在叶尖的雨蝶。蓝桉树依旧挺拔,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的阴影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像是谁用墨笔细细勾勒的纹路。不远处,那株白山茶已长至一人高,枝头只开着一朵花苞,雪白色的花瓣裹着嫩黄的蕊,在蓝桉的浓荫下显得格外娇小,却透着股倔强的生机。
风玄清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耳中传来山下隐约的人声——许是弟子们趁着雨歇下山采购,又或是山间的农户往来赶路。他记得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时,总听见窗外传来秋实的笑声,那孩子性子活泼,时常拉着宋贺在玄清天外徘徊,却又不敢贸然进来打扰。
想到这里,他迈开步子,缓缓走向玄清天的结界。那结界是慕青渊设下的,淡蓝色的光晕在雨雾中泛着微光,像是一层薄薄的琉璃。风玄清抬手轻触,指尖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他自然知道慕青渊的用意,不过是怕他病中逞强,又跑去招惹麻烦。他轻笑一声,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轻轻划过结界,那层光晕便如潮水般退去,露出身后蜿蜒的山道。
虽说身子已无大碍,但体内的神力仍未完全恢复,走了没几步,便觉胸口有些发闷。他扶着山道旁的岩石歇了歇,目光落在远处的山门——那里隐约立着两个身影,一高一矮,正朝着玄清天的方向张望。
走近了才看清,是宋贺和秋实。宋贺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正踮着脚往这边看;秋实则牵着宋贺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期待,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许是给她带的点心。
“玉茗长老!”宋贺最先发现他,眼睛一亮,提着衣摆就朝他跑来,声音里满是欢喜,“您终于出来了!前些日子我和秋实来看您,见结界没撤,还以为您身子没好呢。”
风玄清往旁边侧了侧,避开宋贺扑过来的动作——这孩子总是这般莽撞。他抬手揉了揉秋实的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油纸包上:“这是给我的?”
秋实用力点头,把油纸包递到他面前,小脸上满是邀功的神情:“是我和师尊下山买的桂花糕,铺子的阿婆说刚出炉的最好吃,我特意给您留了一块。”
风玄清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温热的纸面,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打开纸包,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那香气混着雨后的青草味,竟让他想起十二万年前在人间尝到的桂花糖粥。
“一安长老这是要带徒弟下山?”他看向宋贺,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
宋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啊,秋实说想吃城里的糖葫芦,我便带她去集市上转转。您也知道,这孩子嘴馋,前些日子念叨了好几天。”
秋实听到这话,小脸一红,拉了拉宋贺的衣袖:“师尊!我没有……”
风玄清看着两人的互动,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可否带我一个?”
这话一出,宋贺和秋实都愣住了,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秋实拉着他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期待:“真的吗?玉茗长老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
风玄清点头,任由秋实拉着他往山下走。宋贺跟在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上扬——自从风玄清病了,玄清天就冷清了不少,如今总算能恢复往日的热闹。
下山的路不算好走,雨后的石板路有些湿滑。秋实小心翼翼地牵着风玄清的手,每走一步都要叮嘱一句:“玉茗长老,您慢些,这里有块石头,小心绊倒。”风玄清任由她牵着,目光落在山道旁的野花上——那些花虽不起眼,却在雨中开得格外娇艳,像是撒在绿毯上的碎宝石。
走到山脚下的集市时,雨已经停了。集市上热闹非凡,摊位一个挨着一个,吆喝声、笑声此起彼伏。卖饰品的小摊前围满了姑娘,她们拿着银簪、玉镯细细挑选,不时发出阵阵赞叹;街角的糖葫芦摊前挤满了孩子,那红彤彤的糖葫芦裹着晶莹的糖霜,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宋贺拉着秋实直奔糖葫芦摊,买了两串递过来:“玉茗长老,您也尝尝?这糖葫芦酸甜可口,秋实每次来都要买两串。”
风玄清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清甜的山楂混着浓郁的糖香在口中化开,那味道竟和十二万年前尝到的一模一样。他记得那时方长老带他下山,也给了他一串糖葫芦,他吃得满脸都是糖霜,方长老还笑着帮他擦了擦嘴角。
“我们去前面的铺子看看吧?”秋实拉着他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的头钗铺,“听说那家铺子的头钗都是用南海的珍珠做的,可好看了。”
风玄清点头,任由两人拉着走进铺子。铺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饰品,银簪、玉镯、珍珠项链……每一件都精致无比。秋实趴在柜台上,拿起一支嵌着珍珠的头钗细细端详,小脸上满是喜爱:“这头钗真好看,可惜……”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风玄清,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可惜没有玉茗长老戴的那种感觉。您上次戴的那支白玉簪,看着简单,却比这些都要好看。”
铺子的老板是个中年妇人,闻言看向风玄清,眼睛一亮——她早就注意到这位客人了,虽穿着素白的衣袍,却气质非凡,眉眼间带着一股清冷的仙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她连忙走过来,拉着风玄清的手,热情地介绍起来:“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懂行的!我这铺子里还有上好的翡翠镯子、红宝石项链,都是从西域运来的,您要不要看看?”
风玄清抽回手,语气平淡:“我不喜这些。”
“来都来了,怎么能空着手走呢?”老板娘笑着拿出一支金步摇,递到他面前,“这支步摇是用纯金做的,上面还嵌着颗夜明珠,戴在公子头上肯定好看。”
宋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玉茗长老,您就买一支吧?我觉得这支步摇特别适合您。”
风玄清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柜台角落的一把折扇上。那折扇是用白玉做的扇骨,扇面上没有任何花纹,只在扇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清”字,看上去朴素却不失雅致。他伸手拿起折扇,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里竟泛起一阵熟悉的感觉。
老板娘见他选了这支折扇,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语气里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公子长得这般俊朗,却选了这么一把朴素的折扇,未免太可惜了。您看旁边那支山茶发钗,嵌着上好的红宝石,戴在您头上肯定好看。”
风玄清没有说话,只是将折扇握在手中。秋实却不乐意了,皱着小脸瞪着老板娘:“你懂什么?玉茗长老喜欢的就是这种素雅的东西,不像你这铺子里的饰品,看着花哨,却没什么格调。”
老板娘被秋实说得脸一红,刚想反驳,就见风玄清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那银子色泽光亮,一看就是上好的纹银,比她这铺子里所有饰品加起来都值钱。老板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收起银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公子真是大方!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走出铺子,宋贺拉着秋实去买糖人,风玄清则站在街角,看着来往的行人。雨又开始下了,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衣袍上,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阁楼,目光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墨发束在脑后,正站在阁楼的窗边,目光直直地朝着他这边看来。
是慕青渊。
风玄清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躲,却见慕青渊已经走下阁楼,朝着他这边走来。他连忙转身,拉着刚买完糖人的秋实往旁边的酒楼走:“我们去楼上坐坐吧,正好歇歇脚。”
秋实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走进酒楼。宋贺也跟了上来,他修为精湛,早已用千里眼看到了慕青渊,却没有点破,只是笑着说:“也好,我正好有些渴了,想喝杯茶。”
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很快端上茶水和点心。秋实拿着糖人,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枫树上:“玉茗长老,您看那棵枫树!上面有只小鸟,长得可好看了。”
风玄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小巧的画眉鸟停在枫树的枝头,正用尖尖的喙啄着树干。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小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带落了一片枫叶。那枫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缓缓落在窗台上,红得像一团火。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响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循声望去,只见酒楼的另一角燃起了一团火焰,那火焰呈暗红色,冒着黑色的浓烟,与寻常的火焰截然不同。
“不好!”风玄清猛地站起身,拉着秋实就往门口走,“这是魔界的火!”
秋实被他拉着,脚步有些踉跄,却还是连忙点头:“我记得师尊说过,魔界的火能焚烧灵力,寻常的水根本浇不灭!”
宋贺也跟着站起身,脸色凝重:“我这就去通知掌门!”
“不用。”风玄清拦住他,从袖中取出玉华琴——那琴身是用千年古木制成的,琴弦泛着淡淡的银光,却因之前的大战断了一根。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轻轻拨动琴弦,一道清澈的琴音便传了出去,那暗红色的火焰竟渐渐小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阁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又是你!上一次在魔界没能除掉你,这次你可没那么好运了!”
是大魔主。
风玄清握紧玉华琴,目光冰冷:“你竟敢在人间作乱,就不怕天帝怪罪吗?”
大魔主嗤笑一声,抬手召出一把魔剑,朝着风玄清劈来:“天帝?他现在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人间的事!今日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毁掉这人间,让天界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宋贺见状,连忙拔出佩剑,挡在风玄清身前:“玉茗长老,您快退下!这大魔主交给我来对付!”
风玄清却摇了摇头,再次拨动琴弦——虽说体内的神力未完全恢复,但他毕竟是天界的长老,对付一个大魔主还不在话下。可就在他拨动琴弦的瞬间,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是之前大战留下的旧伤,此刻竟突然发作。
他踉跄了一下,指尖的灵力也乱了。大魔主抓住这个机会,一剑朝着他劈来,暗红色的剑气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吞噬。
风玄清闭上眼,心想这次怕是躲不过了。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挡在他身前,手中的剑轻轻一挑,便挡下了大魔主的攻击。
“慕青渊!”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语气里满是惊讶。
慕青渊没有回头,只是握紧手中的剑,目光冰冷地看着大魔主:“你敢动他,我便让你魂飞魄散。”
大魔主看着慕青渊,脸色一变:“见影长老?你不是一直在夜苍明闭关吗?怎么会在这里?”
慕青渊没有回答,只是抬手一剑劈去,银白色的剑气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将大魔主的魔剑劈成了两段。大魔主见状,不敢再恋战,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空气中。
风玄清看着慕青渊的背影,胸口的疼痛竟渐渐缓解了。他刚想开口道谢,却因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睁开眼,看着慕青渊的脸——那人的眉头皱着,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平日里的冷漠截然不同。
“慕青渊,”风玄清轻声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你就不能不抱我吗?我那么重,何况……这不应是情人间的事吗?”
慕青渊低头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认真:“能有多重要?在我眼里,你不过是朵需要人呵护的花。”
风玄清愣住了,随即轻笑一声,闭上眼睛——他确实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夜苍明。窗外的雨还在下,蓝桉树的影子落在床前,像是一幅水墨画。慕青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正细细擦拭着扇面上的灰尘。
“你醒了?”慕青渊察觉到他的动静,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我已经让弟子去熬了药,等会儿你喝了药再睡。”
风玄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折扇上:“我的琴弦断了。”
慕青渊放下折扇,从袖中取出一根银色的琴弦,递到他面前:“这是用东海的冰蚕丝做的,比你之前的琴弦更坚韧,也更适合玉华琴。”
风玄清接过琴弦,指尖触到冰凉的丝线,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他记得十二万年前,他的琴弦断了,慕青渊也是这样,默默地给了他一根新的琴弦,却什么也没说。
“慕青渊,”他轻声开口,目光落在慕青渊的脸上,“那日在魔界,你好像说了什么。”
慕青渊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没什么。”
风玄清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我听见了。你说‘家’,可你说的家,既不是诉难海,也不是夜苍明,更不是人间天界。”
慕青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在我眼里,有知己所在的地方,便是家。”
风玄清愣住了,随即轻笑一声——原来他和自己想的一样。他抬手,将那根银色的琴弦递到慕青渊面前:“帮我装上吧。”
慕青渊接过琴弦,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在玉华琴上。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上,竟让他平日里冷漠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风玄清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想起十二万年前在人间认识的林长卿,想起方长老温暖的笑容,想起秋实和宋贺的活泼可爱,可他到头来一场空。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夜苍明的庭院里。风玄清扶着慕青渊的手,慢慢走到蓝桉树下。那株白山茶已经开花了,雪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与蓝桉树的深绿相映成趣。
慕青渊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把白玉折扇,轻轻扇着风。风玄清看着他,突然想起刚才在集市上看到的那片枫叶,想起酒楼里燃起的魔界之火,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风玄清,这朵蓝按送给你。”
琴断何记,空空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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