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晃晃的日头落在身上,却驱不散刚从书房带出来的那股子阴冷墨气和沉沉怨念。苏太太还在里屋守着昏睡的苏市长垂泪,院子里,博古轩一行四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
“啧,” 秦望舒抱着胳膊,先打破了沉默,眼神瞟向白泽,“白大明白,这次又怎么说?总不能真像上次对付那贵妃枕头似的,让我跟补玉妹子硬‘捏’吧?我看那笔邪性得很,怨气都钻苏老头五脏庙里开席了!” 她想起刚才李清照残魂那声凄厉的“还我明诚”,还有扑向钟晦那股子狠劲,心里直打鼓。
白泽指尖摩挲着翡翠烟袋锅,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她没看钟晦,目光落在书房紧闭的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支惹祸的宋笔。“不妥。”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上次是外邪附着器物,核心怨念尚可剥离。这支笔不同…易安居士的执念与笔本身几乎融为一体,更借苏市长的痴迷怨气为食粮,扎根已深。强行摧毁,如同剜心,苏市长轻则痴呆,重则丧命。”
周补玉刚从冲击中缓过劲,脸色还有些苍白,靠在钟晦身侧。钟晦的手臂虚扶着她,姿态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但补玉能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指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稳定的暖意,像寒夜里一点不灭的星火,让她安心不少。
她抬头看向白泽:“白先生,那…那李清照前辈的残魂,为何…为何指着钟姐姐?” 她想起残魂扑来时那刻骨的恨意和那句“都是你的错”,心有余悸。
钟晦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白泽,里面是纯粹的茫然和一丝被无端指认的冷意。她缓缓摇头,吐出一个字:“不。” 她不认识什么李清照,更不记得赵明诚。
白泽的目光这才转向钟晦,带着一种洞悉的复杂。她没有直接回答补玉,而是轻轻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阳光下袅袅散开。“这支笔…年代久远,承载过易安太多血泪与才情。寻常物件,承载如此浓烈执念,早该崩毁。” 她顿了顿,烟袋锅虚虚点了点钟晦的方向,“方才残魂扑向你时,我感受到笔身之上,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时间凝滞的波动。很淡,淡得就像…有人很久很久以前,无意间触碰过它,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印记,却意外保住了这笔魂一缕不散。”
钟晦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时间凝滞的波动?很久以前?她空茫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这笔相关的碎片。
“你是说…” 望舒眼睛一亮,瞬间抓住重点,“钟姐姐…呃,晦娘子她,可能在宋朝那会儿,无意中摸过这支笔?就因为这‘无意的一摸’,这笔才能撑到现在,让李清照的魂儿有机会缠上宋老头?”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乖乖!晦娘子你这手是开过光还是咋地?摸啥啥成精…啊呸,摸啥啥留印儿啊?”
白泽没否认望舒的猜测,只是淡淡道:“或许。个中因果,如雾里看花。但眼下,这支笔与易安的残魂,因那点微末的‘印记’与钟晦有了因果牵连,所以残魂才本能地将恨意与执念指向她,如同溺水者抓住一根漂过的浮木,不管那木头愿不愿意。”
她收起烟袋,神情变得郑重:“解铃还须系铃人。易安所求,无非与赵明诚生死同穴。她的怨,根在生离死别,魂无所依。苏市长不过是她宣泄执念、汲取怨气的可怜容器。要救苏市长,平息这笔中怨魂,唯有寻到李清照与赵明诚的遗骨,让他们夫妻合葬,魂归一处。”
“合葬?!”望舒咋舌,“这上哪儿找去?都几百年了!谁知道埋哪儿了?说不定早让人刨了!”
“有线索。” 白泽看向惊魂未定的苏太太刚刚走出来的方向,“易安晚年流落江南,据传最终归宿在临安一带。而赵明诚,葬于青州故里。虽隔千里,但既是执念所系,冥冥中必有指引。这支笔,” 她目光又落回书房,“便是最好的引路之物。带着它,靠近真正的遗骨所在,笔上残魂必有感应。”
补玉听得心头沉重,下意识地握紧了钟晦微凉的手指。钟晦感受到她的力道,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空茫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情绪闪过,快得抓不住。
“看来,” 白泽环视三人,最后目光在钟晦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这趟‘寻墓合葬’之行,势在必行了。不仅为救苏市长,或许…”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也能解开一些…缠绕在某人身上的迷雾。”
钟晦依旧沉默,阳光落在她年轻却苍白的面容上,也落在那只布满冰霜裂痕、曾被怀疑“摸啥留印”的手上。她望着南方,眼神穿过庭院高墙,投向未知的远方。
那支宋朝的笔,那个叫李清照的怨魂,还有白泽口中的“迷雾”,像一块块拼图,沉甸甸地压了过来。而这一趟旅程,似乎不仅仅是为了救人,更是朝着她遗忘的过去,迈出了无法回避的一步。
院中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过,却吹不散即将踏上旅途的四人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宿命感。博古轩的下一单“生意”,注定要踏遍千山,去追寻一段沉寂了八百年的悲欢离合。
夕阳西斜,博古轩的招牌在暮色中泛着古旧的铜光。一行人踏入店内,门扉合上的瞬间,仿佛也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望舒一屁股瘫在太师椅上,长吁一口气:“哎呦喂,这单生意可真是要了老命!苏市长的事儿还没解决,又得跑出去挖坟掘墓……”她嘴上抱怨,手上却麻利地翻出账本,开始盘算要带哪些家伙什儿。
白泽倚在柜台边,指尖轻敲翡翠烟袋锅,火星明灭间,烟雾缭绕。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钟晦身上:“此行非同小可,需准备周全。”
补玉坐在钟晦身旁的矮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她偷瞄了一眼钟晦——后者依旧神色淡漠,只是那只布满冰痕的手轻轻搭在膝上,指尖微微蜷缩,像是在思索什么。补玉忍不住轻声问:“钟姐姐,你觉得……李清照的墓会在哪儿?”
钟晦抬眸,目光空茫,片刻后摇头:“不记得。”
白泽轻笑一声,烟袋虚点补玉的方向:“易安居士晚年流落江南,据传终老于临安一带。但具体葬于何处,正史无载,野史纷纭。”她顿了顿,“至于赵明诚,倒是明确——青州故里,赵氏祖茔。”
“青州和临安?”望舒瞪大眼,“这隔了十万八千里!难不成咱们还得兵分两路?”
“不必。”白泽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旧地图,铺在桌上。地图上墨迹斑驳,但山川河流依稀可辨,几处地点被朱砂圈出。“这支笔既是易安执念所系,靠近她的遗骨时,笔上残魂必有感应。我们只需先赴临安,寻访可能的葬地,若无线索,再转道青州。”
补玉凑近地图,指尖轻触那些朱砂标记:“这些是……?”
“历代文人推测的易安葬地。”白泽解释道,“临安郊外的‘藕花深处’、孤山脚下的‘漱玉泉畔’,还有钱塘江边的‘西泠旧冢’……皆有可能。”
望舒挠头:“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白泽微微一笑:“所以,我们需要‘引路’的东西。”她走向博古轩深处的库房,片刻后捧出一个紫檀木匣,匣身雕着繁复的缠枝纹。她指尖轻抚匣盖,低声道:“早年收来的‘寻龙尺’,虽不及那支笔灵验,但可感应阴气极重之物。”
望舒眼睛一亮:“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白泽瞥她一眼:“此物需以精血为引,且每用一次,折寿三日。”
望舒瞬间蔫了:“……那还是算了。”
补玉却突然开口:“如果……如果这支笔能感应到李清照的遗骨,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也能感应到赵明诚的?”
白泽眸光微动:“理论上,可以。但笔中残魂执念系于易安自身,对赵明诚的感应或许微弱。”
钟晦忽然站起身,走向博古轩的兵器架,取下一柄短剑。剑身古朴,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她指尖轻抚剑鞘,淡淡道:“带上这个。”
补玉一怔:“这是……?”
“辟邪。”钟晦言简意赅。
白泽若有所思地看了钟晦一眼,点头:“也好。江南多阴湿之地,难免遇上不干净的东西。”
望舒一拍大腿:“行!那咱们就带——寻龙尺、辟邪剑、桃木符、朱砂墨,再备点干粮和水囊!”她转向白泽,“银子够吧?”
白泽似笑非笑:“秦老板这是打算让我全包?”
望舒理直气壮:“你不是一直说‘救命之恩’没还吗?这就当利息!”
白泽摇头失笑,却没反驳。
补玉看着她们斗嘴,忍不住抿唇笑了。她转头看向钟晦,轻声道:“钟姐姐,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钟晦微微颔首,目光却透过窗棂,望向南方沉沉的夜色。那里有八百年前的孤坟野冢,有未解的执念,也有……她遗失的记忆。
夜风拂过,博古轩的灯笼轻轻摇曳,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四人各怀心思,却都明白——此行凶吉难料,但势在必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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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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