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东宫夜对展经纬
李瑜那首《出塞》诗带来的影响，远超一次简单的文会扬名。其诗中流露出的边塞情怀、对良将的渴求以及对国家安全的深切关注，深深触动了正处于敏感地位、亟需培植自身力量、且对边防事务尤为留意的太子李亨。
数日后的一个傍晚，一名身着常服、举止低调的内侍悄然来到李瑜租住的小院，递上一份没有署名的请柬，只言“贵人相邀，务请于戌时三刻，至东宫崇文馆偏殿一叙”，并出示了一枚东宫的通行玉牌。
李瑜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贵人”所指。太子相召！这是比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更直接、也更危险的信号。此时玄宗年事渐高，李林甫权倾朝野，对太子多有打压，东宫地位微妙。与太子过从甚密，极易被贴上“太子党”的标签，成为权相猜忌的目标。
然而，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太子是国本，若能于其微时建立联系，对未来仕途的影响不言而喻。而且，从之前太子对其言行的赞赏来看，此次召见，应是赏识其才，而非简单的政治拉拢。
风险与机遇并存。李瑜几乎没有犹豫，便对内侍道：“请回复贵人，李瑜准时赴约。”
戌时三刻，大明宫东宫区域已是一片寂静。李瑜在内侍引导下，穿过重重宫苑，来到崇文馆一间灯火通明的偏殿。殿内陈设典雅，书籍盈架，太子李亨并未身着储君冠服，只穿了一袭普通的暗纹锦袍，正坐在案前翻阅书卷，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疲惫。
见李瑜进来，李亨放下书卷，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李卿来了，不必多礼，坐。”
李瑜依礼参拜后，在下首的锦墩上坐下，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
“孤近日反复吟诵李卿那首《出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每每读之，心潮澎湃，恨不能亲提锐旅，卫我疆土。”李亨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真诚的感慨，“然则，依李卿之见，如今我大唐边镇，可称‘飞将’者几何？边防之策，又有哪些亟待补强之处？”
这不是一次闲谈，而是一场关乎军国大事的考问。李亨显然是想借此深入了解李瑜对当前最核心的军事安全问题的见解。
李瑜心念电转，知道这是展示自己真正价值的关键时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容答道：“殿下垂询，臣冒昧陈言。我大唐如今猛将如云，如安西之高仙芝、哥舒翰，河东之安禄山，皆是一时之选，勇武善战。”
他先肯定了现状，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然则，臣以为，边防之固，不在‘将’之勇悍，而在‘制’之得失。如今边镇节度使，集军、民、财三权于一身，兵力雄厚，尾大不掉之势已显。此乃‘强枝弱干’之隐患，非国家之福。”
此言一出，李亨瞳孔微缩，身体不自觉前倾。这正是他深藏心底、却不敢轻易与人言的最大忧虑！李林甫为巩固权位，大力提拔胡将担任节度使，使得边镇势力急剧膨胀，中央权威受到挑战。
“其次，”李瑜继续道，“边军久驻，与中枢信息阻隔，易生懈怠，亦易为将领笼络，只知有将，不知有国。需加强监军体制，并定期轮换边军中层将领，防止私人势力坐大。”
“其三，军需供给过于依赖地方，易受制于人，且滋生**。应建立更独立的、由中央直接掌控的军需运输与仓储体系，确保边军命脉牢牢握于朝廷之手。”
李瑜没有空谈忠诚与谋略，而是直指问题的制度核心——节度使权力过大、军队私人化、后勤保障体系脆弱。这些观点，结合了历史教训（他已知安史之乱的根源）和现代军事管理思想，深刻而尖锐。
李亨听得心神震动，仿佛长期笼罩在眼前的迷雾被一下子拨开。他忍不住追问：“那依李卿之见，该如何化解这些隐患？”
李瑜沉吟道：“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循序渐进。或可尝试‘分权’：逐步将节度使的财政、行政权剥离，归于朝廷委派的文官；‘掺沙’：派遣更多忠于朝廷的寒门士子、宗室子弟入边军历练，担任参军、司马等职，加强渗透与监督；‘固本’：整顿府兵，加强中央禁军力量，使其真正成为震慑四方的定海神针。”
他提出的“分权、掺沙、固本”三策，既有战略高度，又具操作性，听得李亨眼中异彩连连，仿佛看到了解决心头大患的希望。
这一番东宫夜对，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李瑜不仅谈了军事，还就财政、吏治、人才选拔等广泛议题，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其见解之深刻、思维之缜密、对帝国痼疾把握之精准，彻底折服了太子李亨。
临别时，李亨亲自将李瑜送至殿门，握着他的手，恳切道：“李卿今日之言，如醍醐灌顶，使孤茅塞顿开。望卿日后能常为孤拾遗补阙，共扶社稷。”
这已是极为明确的招揽和承诺。
李瑜躬身道：“臣才疏学浅，蒙殿下不弃，敢不竭尽驽钝，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不可避免地与东宫绑在了一起。前路注定更加艰险，但也拥有了参与塑造这个帝国未来的可能。夜色中，他走出东宫，回望那巍峨的宫阙，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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