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苏还是第一次赶集，她的眼里只看得到密密麻麻的人。
整条街被人海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她和王婧艰难地在人海中移动。
此时鼻腔里塞满了鸡鸭牛羊粪便臭味，以及汗味交织的复杂气味。
即便身处露天环境，虞苏仍觉呼吸困难，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缺氧窒息。
她下意识用袖子捂住口鼻，低着头，闷声向前。
也不知走了多远，一扭头，才惊觉刚才还在身旁的王婧竟不见了踪影。
虞苏赶忙左右环顾，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可看了好几圈，都没见到王婧。
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烦闷不堪。
虞苏蹩眉，双臂环抱，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她走至无人的角落，这才掏出手机准备给王婧打电话，可手指堪堪触碰到屏幕，又不知想到什么，便又将手机息屏，放回兜里。
转身，提腿走去。
这儿的房屋虽相似，但布局并不复杂，不多时，她便看见了那熟悉的院坝。
正继续往前，突然，一股急冲冲的水流如脱缰野马顺着泥土，急匆匆朝她涌来。
虞苏往旁边挪了挪脚步，随即，一道尖锐的女音从一米出头的篱笆墙内传了出来。
“我的祖宗，谁让你玩水的，这不是要命吗？”话音刚落，才停顿半秒，又拔高音量吼了一声：“攀真，就让你带会儿孩子，你给我直接扔水桶里？”
见无人回应，女人又怒吼了一声：“攀真！”
过了会儿，虞苏这才听见回应传来，那声音懒洋洋的：“大惊小怪啥呀，这天这么热，玩点水根本不会感冒好吧？帮你带娃就不错了，再说，以后自己带。”
“娃是我自己生的是吧？”
就是最普通的家常对话，虞苏笑笑，迈脚往前走。
身后二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而且谁说是怕感冒，你难道不知道隔壁王叔家儿子是怎么出的事？”
王叔？
刚迈出去的步子又停在原地。
“啧，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大惊小怪。”男人声线明显压低几分：“咱们家又没个恶毒的大姐。”
“我说你这嘴，一天天胡说八道啥？”
“我妹和王招娣是同班同学，当年她亲眼看见王叔那儿子是被他姐压水里的，人本来是能爬出来的。”
“不会吧，她看着秀秀气气的，能做出这种事儿？”
“知人知面不知心呗。”男人嗤笑一声，“所以啊，只要没有女儿，你放心，咱小宝这辈子保准平平安安的。”
“我说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咋这么……”
话没说完，虞苏便对上了一双含着笑的眸子，只一瞬，那笑意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而浮上一层浓浓的警惕。
“你谁啊？”
虞苏一脸坦然：“你们好，我头一回来这儿，迷路了，请问你们认识王婧家吗？”
“王婧？”男人重复了一遍名字，恍然大悟般哦了声，随手往隔壁一指：“那儿。”
虞苏装模作样地顺着他的手指探去：“那儿是吧，谢谢啊。”
离开时，那对夫妻还隔着篱笆墙盯着她，王婧家院门没锁，虞苏大大方方走进院子，临进门时，扭头朝两人看去。
见虞苏是真的认识王家，两人这才抱着孩子回屋。
方才在街上积压的情绪，此刻倒是烟消云散。
一进院子，一眼便瞧见王婧奶奶正抱着个塑料桶，站在院子中央喂鸡，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桶的周围好似糊了厚厚一圈鸟禽类粪便。
脏成这样，竟被老人紧紧抱在怀里。
许是心理作祟，虞苏仿佛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粪便臭味，她滚动着喉咙，强忍住那股恶心感。
旋即，露出无害的，完美的微笑：“奶奶喂鸡呢。”
王婧奶奶冷淡的应了声，扬手把苞米撒在地上，鸡群瞬间蜂拥而至，围在她的脚边抢食吃。
见老人并不想搭理自己，虞苏还是十分礼貌地说了声那你先忙，我进去了。
可还没走几步，虞苏好像听见王婧奶奶嘟囔着什么，隐约听见一个字。
假。
虞苏神色冷漠，撇撇嘴角，径直往房间走去。
今天明明没做什么剧烈运动，可却整个人却累得喘不上气来，又或许更多的是心累，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个午觉。
正睡得迷迷瞪瞪时，房间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她懒得睁眼，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头顶上方袭来一道愠怒的声音：“谢昌栩，你居然在睡觉？”
虞苏这才缓缓掀起眼皮，茫然地看着床边的王婧，只见她脸色涨红，额角还覆着一层薄汗。
虞苏脑袋瞬间清醒大半，她立马坐起身来，伸手，试图搂过王婧，但手还没碰到她，对方已躲开，虞苏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街上人太多了，我找不到你……”，她压低声线，委屈巴巴的：“人生地不熟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慌，还好遇到好心人，告诉我你家位置。”
听到这些，王婧怒气似乎消去大半，语气又恢复平日的温柔，她坐在床边，主动牵过虞苏的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指玩。
“都是我的错，没提前告诉你赶集的时候人会很多。”
“但你找不到我，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呢？还有，给你打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被指责了，虞苏又焉了下来，眼尾微微泛红，可怜巴巴的问道：“宝贝，你还爱我吗？”
一时之间，王婧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便将虞苏紧紧搂在怀里，伸手抚摸她的头发，低声安抚着：“因为我在街上找了你一下午……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有点暴躁。”
拥抱太紧，虞苏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调皮地在对方鼻梁上刮了一下，嗓音温柔似水：“我怎么会怪你呢，谁让我是你最爱的人。”
说罢，她捧起王婧瘦削的脸庞，深深地吻了下去。
正当两人吻得情意正浓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王婧想要起身，可虞苏却步步逼近，她退一分，虞苏便进三分。
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口，两人依旧紧紧贴在一起。
紧接着，门把锁传来窸窣的转动声。
王婧慌死了，用力将虞苏推开。
看着怀里的人红透的脸，虞苏更乐了，慢悠悠地在她嘴边轻啄一口，然后淡定地朝门口望去。
“阿姨！”
王婧脸上刚才的红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吓到而泛起的惨白。
一回头，发现门并未推开。
“你骗我？”王婧翻了个白眼，锤了虞苏一拳。
虞苏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惩罚。”
这时，门口才传来王婧妈妈的声音：“小婧，小谢在屋里吗？”
“在！”
“那就好，你们两快出来吃包子，刚出锅的，可香了。”
…
包子面皮蒸得松软，内馅鲜美，比一般早餐店里做的还好吃，虞苏饿坏了，一口气吃了三个。
吃完后，王婧和她妈妈起身收拾碗筷，虞苏吃得撑，碳水上头，晕乎乎的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
果然，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有烟火气多了。
“小谢，你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听见有人叫自己，虞苏回过神来：“我家就我一个独子。”
“挺好挺好。”
听到对方的回答，虞苏晦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王婧爸爸正眯着眼，吐着烟圈。
聊天嘛，有来有回的。
于是，虞苏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叔叔，王婧是不是只有一个弟弟还在读书？”
烟圈断裂，烟消云散。
王婧爸爸又缓缓吸了口烟，顿了顿，才自顾自地回答：“对，她只有个弟弟。”
“那放假了，怎么没回家？”
“他在外省读大学，前几天打电话回来说假期要兼职，所以就没回来。”
“那还挺懂事的。”
王婧爸爸了然的笑了：“小婧没跟你提过家里吧，毕竟咱这家庭条件……你也都瞧见了。”
“你这说哪里的话，她给我提过的，只是我们平时忙，很少有时间聊家里的事。”
实际上，王婧几乎从不主动提及家人，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透露一星半点。
虞苏也一直知道她有个弟弟，还是因为去年他们有了结婚的打算后，主动交换了双方经济状况。
这一坦诚相告，虞苏才得知原来王婧每个月都会给她弟弟转五百块钱生活费。
但那小孩也挺懂事，每个月就要五百，多一分都不肯收。
“我们小婧遇到你，真是她的福气。”王婧爸爸将烟头丢水泥地上，用鞋底碾灭了吸到尽头的烟屁股。
这话虽是客套之辞，但王父夸得情真意切，虞苏也难免当了真，话也多了起来，她停顿片刻，忽然夸赞道：“王婧也很出色，独立又要强。”
然而，听到这话，王父却重重叹了口气：“你倒是了解她，可女孩子要那么独立要强干嘛，最后还不是要以家庭为主。”
王婧过来时，这句话恰好落进她的耳朵里。
下意识的，虞苏直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王父说得没错，她的确很了解王婧。
平日里，只要是说出违背了王婧女权主义的思想，都会毫不避免地遭到她的反驳。
果然，王婧把手中的抹布一扔，开启了说教：“女人能顶半边天……”
这话虞苏听过不下上百次，没想到王婧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激烈。
听到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其他人也加入了战争。
你一言，我一语。
混乱中，一声几不可见的轻叹声消散在周围压抑的喧闹里，虞苏悄然离开了这片纷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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