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清晨的河水拍打着布满卵石的河岸。
林文意刚在附近山林里下了套子，准备顺道去下游看看有没有鱼窝子，却意外撞见了这令人窒息。
只见林文谦体面的绸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的泪水鼻涕，正被另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黑衣汉子死死地按在浑浊的河水里！
“呜……咕噜噜……饶……饶命……”林文谦的挣扎微弱而徒劳，每一次试图抬头呼吸，都被那汉子蒲扇般的大手更狠地摁下去。
河水灌入他的口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呛咳和气泡破裂声。他的双手胡乱地在水中扑腾，指甲在布满青苔的卵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道道血痕。
“饶命？”黑衣汉子狞笑着，声音沙哑而残忍，“拿了刘家的钱，事情办砸了，还想活命？林大老爷，你当刘家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我都说了刘家人对他好奇得很！人没了，你让我交代什么？自己儿子的消息都不知道！”
林文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林砚？他的亲侄子！他屏住呼吸，浑身血液似乎都冻僵了。原来兄长的死，竟与砚哥儿的死有关？！这黑衣人是刘家派来的杀手？
“不……是……儿子……消息……刘……不会让你杀我的……”林文谦在水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哀嚎，试图辩解，但换来的是更凶狠的按压。他的双腿在水中剧烈地蹬踹，搅起浑浊的泥浆，溅了那汉子一身。
“呸！没用的软骨头！连自己儿子都卖！”黑衣汉子啐了一口，眼中没有丝毫怜悯，“谁不会让我杀你？主子说了让我在外自行安排！”他显然不想再听废话，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文谦的头颅更深、更狠地压入冰冷的河底！
“唔——！！！”林文谦最后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闷哼被河水彻底淹没。他身体的挣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鱼，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只有那双因极度恐惧和窒息而暴凸出来的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浑浊的水面，仿佛在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和背后的阴谋。几缕水草缠上了他散开的发髻，随着水流缓缓漂动，如同死亡的触手。
林文意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手背的皮肉里，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眼睁睁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在浑浊的河水中失去了最后的光彩。那是他的兄长，血脉相连的孪生兄长！
即使有深仇大恨，即使他卑劣不堪，但亲眼目睹他被如此残忍地虐杀，那巨大的冲击和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恸，还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文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黑衣汉子确认林文谦彻底没了气息，这才松开手，任由那具穿着绸衫的尸体软软地漂浮在浅水处，面孔朝下。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迅速在林文谦身上摸索起来，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掂量了一下，满意地塞进怀里。又在尸体上踢了一脚，啐道：“便宜你了！”这才转身，像幽灵一样迅速消失在河岸下游的芦苇荡深处。
冰冷的河风穿过芦苇丛，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河滩上只剩下林文谦漂浮的尸体，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河水腥气混合的死亡气息。
夕阳如血，将整条河染成一片刺目的红，也映照着林文意惨白如纸的脸。
他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湿漉漉的芦苇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窒息的是他自己。
兄长的死状，那双暴凸的眼睛，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恨吗？恨！恨他幼时的狠毒，恨他败光家业，恨他间接害死了砚哥儿！可这恨意之中，又夹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和物伤其类的恐惧。
他们终究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拥有着几乎相同的面孔。如今，其中一个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死在了这冰冷的河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湿意浸透了他的裤子，才让他从巨大的震撼和混乱中稍稍清醒。他不能在这里久留！那杀手可能还会回来处理现场！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目光再次落到河水中那具孤零零的尸体上，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他还是选择上前拖出来，决定在旁边埋了，他想起他的母亲，害怕那个哭泣，一个儿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儿子难道要死无葬身之地吗。
刚把人拖上岸，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个精致的荷包，绣着翠竹，针脚细密，显然是上等货色。这荷包……他认得！是嫂子林夫人的手艺！
他想起了嫂子林夫人。那个温婉娴静、永远带着淡淡忧愁的女子。他冒充货郎来书院卖山货时，她总是温言细语，从不因他是粗鄙猎户而轻视。有时是几捆晒干的野菌，有时是几张硝好的皮子，她总是按质论价，甚至常常多给几文钱，柔声说：“山里讨生活不易，拿着吧。”
他想起了那个在路州外祖家的侄女林晚。曾听忠伯说过那是个聪慧伶俐的孩子，颇得谢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喜爱。如今，她的父亲死了，兄长也死了……林家风雨飘摇，她一个女孩儿家，在外祖家又该如何自处？是否会受到牵连？
再想到乡下那位早已心灰意冷的老母亲。当年自己坠崖后，母亲是否日夜垂泪？是否也曾怀疑过兄长？如今，她若得知长子惨死，次子早夭，长孙被害……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她如何承受？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愧疚、责任和守护欲的情绪，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林文意心中对林文谦的恨意和对自身遭遇的怨怼。
“林家……不能就这么散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炸响！
嫂子林夫人待他恩重如山，如同冬日暖阳，给了他这个死过一次的人难得的温情。
侄女林晚，流着林家的血，是林家最后的骨血之一。
老母亲，更是他心底深处无法割舍的牵挂。她们都是无辜的！她们需要有人守护！
林文谦死了，林砚死了，真正的林文意也“死”了。
那么……就让他这个“已死”之人，用林文谦的身份，去守护林家这对可怜的孤儿寡母！
他紧紧攥着那个绣着“安”字的荷包，仿佛握住了某种信念。他最后看了一眼岸上尸体，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林文谦，我会用我的方式，守护好嫂子，守护好林家！
他不再犹豫，将人快速埋了。
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青州城的方向走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猎户的粗犷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覆盖。
他剃掉了标志性的络腮胡，露出了与林文谦几乎无二的面容，换上了包袱里备用的、相对干净的布衣，将属于猎户林文意的一切，连同那个血腥的黄昏，一起埋葬在了身后的芦苇荡和冰冷的河水里。
从这一刻起，他是林文谦。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回到那座破败的书院，稳住局面，然后带着病重的嫂子林夫人，还有那个可能归来的侄女林晚，回到乡下，回到老母亲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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