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
一个清朗而略带风尘之意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道人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正是神医张清明!他依旧一身布衣,风尘仆仆,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他身边还站着一位风尘仆仆、就是之前冒充赶车的老张头,他是谢家派过来的护卫谢九
只见谢九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双手递给谢清韵:“夫人,老爷和老太爷的信。”
谢清韵指尖微颤地接过信,拆开,匆匆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中交织着震惊、忧虑与深深的无奈。她抬起头,看向林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晚儿……你外祖家……传来消息了。”她闭了闭眼,似乎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你外曾祖……在京城,一直暗中关注着砚儿,试图护他周全。可砚儿柳驿跳江失踪后……线索彻底断了。京城那边,恐怕也……”她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令人心寒。林砚的“疯”与“死”,显然触动了某些巨大的利益,连谢家都难以再深入追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沉重的压力:“你外祖父……让我转告:如今世道,波谲云诡。我们母女……尤其是你,晚儿,一个女子以‘山长’身份立于风口浪尖,实乃险之又险!他……他让我带你,即刻……回谢家!”
谢清韵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你外祖父说……‘林家书院,本与谢家无关,不必为其倾尽所有,更不必将自己置于险地。若身份暴露,引来朝廷猜忌打压,后果不堪设想!’ 他……他是担心我们,想保护我们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
空气瞬间凝固。
谢家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林砚生死不明,谢家力量在京城受阻。林晚母女留在青州,顶着“林砚”的男装身份支撑一个风雨飘摇的书院,目标太大,风险太高!不如放弃书院,退回路州谢家,保全自身!这无疑是釜底抽薪!
林晚的心,如同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外祖家的担忧是现实的,甚至可以说是理智的。放弃书院,退回谢家的庇护之下,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眼前的一切:刚刚翻新还带着泥土气息的院墙;后山学生们挥汗开垦出的整齐田垄;藏书阁门口晾晒着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粗糙纸张;窑炉里尚未熄灭的、烧制着活字陶模的余烬;还有……廊下、院中,那些或好奇张望、或埋头苦读、或认真劳作的学子们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母亲强忍泪水的脸上,落在祖母林舒心那饱含期望与刚毅的眼神里,落在文意叔父那充满守护决心的面容上,落在忠伯那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身影上……
放弃?退守?
林晚的嘴角,忽然缓缓勾起。那笑容里,没有苦涩,没有彷徨,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与明澈。
她轻轻拂去衣袖上沾染的一点香灰,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近乎淡漠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妥协,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斩断过往、破釜沉舟的决绝。
“回谢家?保全自身?”
“母亲,请您转告外祖父——”
“他的好意,林晚心领了!”
“但这书院,今日更名格物!它承载的,已非仅仅是林家的血脉,更非谢家的权衡!”
“它承载的,是后山开垦的每一寸泥土,是窑炉里烧制的每一块陶字,是学子们笔下写下的每一个字,是他们眼中燃起的每一簇求知之火!”
“它承载的,是祖母林舒心祖祖辈辈用心血奠基的脊梁!是文意叔父拼死守护的恩义!是忠伯默默支撑的忠诚!是李庇、赵五等师者倾囊相授的薪火!更是这书院上下,近百颗不甘沉沦、渴望破土而出的心!”
“它承载的,是我林晚——无论生死,无论身份——立于此间,以‘格物致知’为名,向这浑浊世道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书院在,我林晚在!”
“书院亡,我林晚——宁以身殉道,亦绝不后退半步!”
她的目光扫过所有屏息凝神的人,最后定格在母亲谢清韵泪水涟涟的脸上,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此志不移,此心不悔!”
“这书院——”
“从此,点燃的永不熄灭的薪火!”
“朝廷若打压?尽管来!枷锁若落下?我自破之!”
“此身可陨,此志——长存!”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沉寂的院落中久久回荡。纸钱的灰烬被山风卷起,打着旋儿,仿佛在为旧日的消亡与新生的誓言起舞。
林老夫人林舒心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她猛地以拐杖顿地,发出一声苍劲有力的喝彩:“好!好一个‘此身可陨,此志长存’!这才是我林家的女儿!这才配掌我格物书院!” 她看向林晚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赏与托付。
林文意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激荡的热血与无比的坚定。他一步上前,与林晚并肩而立,声音洪亮:“孩子……不,山长!林文意在此立誓,与书院共存亡!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忠伯沉默地向前一步,站到了林晚的另一侧。他没有言语,但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姿态,便是最厚重的承诺。
张清明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年轻“山长”,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他身旁那位谢家暗桩,脸上则写满了震惊与复杂。
谢清韵早已泪流满面。女儿的宣言,如同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烧尽了她心中所有的犹豫与恐惧。那字字句句,哪里是任性妄为?分明是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决绝!是身为母亲都未曾想象过的担当与气魄!
她颤抖着手,将那封来自路州、带着退缩与保全意味的家书,一点一点,撕得粉碎。雪白的纸屑,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飘散在风中。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无比骄傲、无比释然的笑容。她走向林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傻孩子……娘不走。娘就在这书院,好好养病。娘要看着……看着我儿,如何把这‘格物’之火,燃遍青州,照亮天下!”
“你记住,”她的目光穿透泪水,带着母族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力量,“这书院姓‘格物’,是在这浊世之中,未曾折断的脊梁!”
风,卷动着新坟上的纸灰,也卷动着书院上空猎猎作响的、刚刚挂起的“格物书院”匾额。一场葬礼,埋葬了过往。一场宣言,点燃了未来。前路荆棘密布,杀机暗藏,但格物书院的薪火,已然熊熊燃起,再无熄灭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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