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冯道长大步走来，目光在鎏金笼上停留片刻，随即板着脸驱散众弟子："都杵着作甚？晨课练完了？"
弟子不情不愿地散开，胡舜华落在最后，悄悄扯了扯云柯的衣袖。这细微动作却被李慕川尽收眼底，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却被冯师叔的问话打断：
"怪事，伥鬼素来畏光，怎敢青天白日现形？还胆大包天闯我山门？"
钱道长捋着胡须，同样面露疑色，转头看向李慕川。笼中黑雾突然剧烈冲撞，在笼柱上灼出焦痕。
"它盯上云柯非止一日。"李慕川剑尖轻点笼栏，惊得那黑雾倏然后缩，"怕是嗅到了她体内..."
话音戛然而止，但钱道长与冯师叔俱是神色一凛。云柯腕间断铜钱突然发烫，那黑雾竟幻出半张人脸，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心口位置。李慕川横跨一步，藏青色衣袍彻底隔断了这道视线。
冯道长凝视着笼中翻腾的黑雾，眉头深锁："这孽障怨气深重，怕是积年累月而成......"他转向钱道长，"可还有超度的余地？"
钱道长摇头叹息，拂尘穗子轻轻摆动："以我等修为，恐难化解这般执念。"他指尖轻叩笼顶，鎏金纹路泛起微光，"明日带去给师父过目吧。"
笼中黑雾似有所感，突然凝成一只枯爪形状，狠狠抓向笼柱。朱砂符文骤亮，灼得那黑雾"嗤嗤"作响，散出几缕腥臭的青烟。
翌日拂晓，冯师叔便带着几名得力弟子启程前往昆仑。晨课时分，演武场上少了冯师叔的呼喝声，众弟子不免松懈几分。钱道长见状，便将早课交由李慕川暂管。
李慕川负手立于场中，玄色劲装衬得身形如松。弟子们站桩时，他穿行其间，衣袂带起的风都含着剑气。行至云柯身侧时，忽有山风掠过，他束发的缎带倏地扬起，"啪"地抽在她腕间——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云柯咬唇忍着麻痛，纹丝不动。待李慕川再次经过时，她瞅准时机，指尖悄悄去勾那飘飞的发带。谁知还未触及，他忽地侧首，剑指轻抬便掀起一阵罡风，逼得她不得不缩手。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李慕川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而云柯只得悻悻挺直腰背，装作无事发生。
暮色四合时，云柯正在誊写符箓，忽听得铜钟急响——这是警讯。
冯师叔带着弟子风尘仆仆冲进山门，道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他手中提着那鎏金笼，笼柱已然扭曲变形，朱砂符文被某种黏液腐蚀得模糊不清。
"跑了。"冯师叔声音嘶哑，将残笼重重掷于地上，"行至断魂崖时，这孽障竟能引雷破笼。"
钱道长闻言色变，手中茶盏"咔嚓"碎裂。李慕川不知何时已立在檐下，剑穗铜铃正剧烈颤动。
霎时间，整座青虚观灯火通明。弟子们持剑举火，将山门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云柯随众人搜寻至后山，忽见崖边一株野桂树上，嫩黄花瓣落了一地——每朵花蕊里，都凝着一点猩红，像极了人血。
三更鼓响时，李慕川在藏书阁顶逮到一丝阴气。可待他追至，只拾得一身素衣——是云柯的，缎面被利爪撕得稀烂，沾着腥臭的黏液。
这一夜，青虚观的灯笼始终未熄。直到东方既白，那伥鬼却似凭空消失，再不见踪影。
然，弟子来报，胡舜华不见了。
青虚观闭山门，众弟子分作九路下山搜寻。云柯随李慕川直奔断魂崖，却在半途发现胡舜华的束发玉簪——簪身碎裂，内里渗着缕缕黑气。崖边泥土上留着杂乱的脚印，前半截是云纹靴印，后半截却渐渐变成兽爪形状。
云柯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抓住李慕川的衣袖："那夜伥鬼说过，养尸地藏在结界中，寻常修士难觅..."她声音渐急，"昨日它偏在断魂崖引雷破笼，会不会..."
李慕川眸光一凛，未等她说完便已会意。藏经阁典籍虽未载明伥鬼巢穴所在，但这推测确实合乎情理。
"去崖底一探。"他话音未落，云柯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带入怀中。
"等——"她惊呼未出口，李慕川已纵身跃下断魂崖。凛冽的山风呼啸着掠过耳畔，道袍猎猎作响。云柯下意识攥紧他胸前衣襟，指节都泛了白。崖壁在眼前飞速掠过，隐约可见几道焦黑的雷击痕迹。
李慕川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另一手掐诀凝出护体青光。下坠间，他发丝拂过她脸颊，带着清冽的松木香。云柯抬头，正对上他紧绷的下颌线——那弧度如剑锋般锐利，在幽暗的崖底泛着冷光。
双脚甫一落地，原本幽暗的崖底骤然天光大亮。云柯只觉眼前一花，脚下枯草忽地化作绵延花海，各色奇花竞相绽放，散发出甜腻香气。四周枯木噼啪作响，竟拔地而起，转瞬长成参天古树。干涸的崖壁突然涌出清泉，飞瀑如白练垂落，在树根处汇成潺潺溪流。
迷雾散尽，一座村寨赫然显现。青石垒就的牌坊上，"野桂村"三个朱漆大字鲜艳欲滴。村口几个总角孩童举着五彩风车追逐嬉戏，粗布短打上绣着古怪的符文。
"咯吱——"
身后突然传来车轴转动声。云柯回首，只见一辆牛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个赤膊壮汉，脖颈处纹着虎头刺青，正扬鞭抽打老牛。车上捆着个素衣少女，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泪珠滚落在车板的干草堆里。
李慕川的剑穗铜铃突然剧烈震颤，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云柯这才惊觉，整个村落看似生机勃勃，却静得出奇——没有鸟鸣，没有虫吟，连那飞瀑落潭都寂然无声。
云柯正欲掐诀破除幻象，却见那鞭梢已挟着劲风迎面劈来。李慕川广袖一翻，五指如铁钳般扣住鞭身，腕间轻转——那壮汉顿时如断线风筝般从牛车上栽下，在尘土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壮汉踉跄爬起，黝黑的脸涨得紫红，脖颈处的虎头刺青随着青筋暴起，竟似活物般狰狞。
"虎子哥！"车上被缚的少女突然止住抽泣，挣扎着探出身来，眼中满是心疼，"你摔着没有？"她声音柔得像三月溪水，与方才的啜泣判若两人。
"滚一边去！"壮汉扭头就骂，唾沫星子飞溅，"轮得着你多嘴？"他粗暴地将少女拽下车来。少女如破布般跌落在地，粗粝的石子路磨破了她的裙摆，却不见她呼痛。
虎子揪住少女后领，拖着她往村里走去。少女的双足在尘土中拖出两道蜿蜒痕迹，偶尔碰到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奇怪的是，她脸上竟还挂着温顺的笑，仿佛这不是折磨，而是某种恩赐。
云柯注意到，少女被拖行过的地方，血迹渗入土中便化作丝丝黑雾。那些雾气如有生命般游向村口石碑，在"野桂村"三个字上缠绕不去。
"那少女...就是伥鬼？"云柯压低声音问道，目光仍追随着远处那对身影。
"跟上去看看。"他声音沉得似浸了寒潭水。
踏入野桂村的瞬间，云柯忽觉脚下一沉，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体内那点稀薄的灵力如沙漏般流逝，从足底丝丝缕缕渗入泥土。她仓皇侧目，却见李慕川站立之处已汇成灵力的溪流——清澈的灵光汩汩流淌，在青石板上映出粼粼波光。那磅礴的灵力奔涌如江河，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何止云泥。
待最后一丝灵力被抽尽，路旁忽然传来妇人热络的招呼："允墨回来啦！"
云柯心头剧震。待她抬眼细看时，李慕川的轮廓竟如水中倒影般微微晃动，墨色眉目在涟漪中渐渐晕染开来——转瞬间，眼前人已化作夏允墨的模样。那张玉雕般的面容笼着层薄雾，眼尾一抹郁色如未化的春雪，素白广袖被穿堂风掀起又落下，腰间螭纹玉佩轻轻一荡，清越的玉鸣声在空寂中层层漾开，余韵里仿佛还沾着昨夜雨露的凉意。
云柯眸中寒光乍现，突然拔下青玉发簪，直刺夏允墨心口！对方反应极快，反手扣住她双腕，温热的呼吸混着低语拂过她耳畔："我与李慕川同源共生，这一簪下去——"他指尖发力，玉簪"啪"地断成两截，"想清楚了？"
云柯足尖点地，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而起，衣袂翻飞间直踹他后心。谁知他似早有预料，大手一捞便扣住她脚踝，顺势将人带入怀中。
"云柯..."声音忽然染上几分夏允墨特有的委屈，"你已经杀过我一次，还不够解气么？"
云柯眸光一冷，抬脚狠狠碾在夏允墨的锦靴上。这一脚用了十成力，鞋跟甚至还拧了半圈。夏允墨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不由松了几分。
云柯趁机挣脱，却见对方身形微晃，竟是李慕川惯用的卸力步法。这具身体里两种记忆正在交锋，指节都因克制而发白。
"好得很。"云柯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云柯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凝神搜寻伥鬼的踪迹。还未等她向村民打听，一阵凄厉的哭求声便从东侧院落传来，夹杂着粗暴的咒骂与击打声。
她眉心一蹙，胸中郁结的怒火顿时有了出口。疾步上前，抬腿便踹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柴门。木门轰然倒塌的声响惊得院中人俱是一怔——只见虎子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身下是白日里被绑在牛车上的素衣姑娘。
"又是你！"虎子看清来人后，眼中凶光毕露。他一把抄起墙边的砍柴刀，刀刃在夕阳下泛着森冷的光，"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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