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云柯正在练武场习剑。剑锋划破薄雾,带起细碎的光影。忽闻两位师兄在廊下闲谈:
"说来也怪,从前总说胡师弟出手如猛虎下山,招招狠厉。如今倒真被虎妖掳了去,可不就是天意弄人?"
"猛虎下山"四字如一滴墨,在云柯心间缓缓晕开。她收剑入鞘,倚着朱漆廊柱细细回想——
那日江浸月初次拘她魂魄,正是与胡舜华比武之后。记忆里,那本画符手记的扉页上,还沾着桂花的香气。
第二次魂魄离体,是在与胡舜华跑山后的当夜。
第三次溪边担水...云柯突然握紧剑柄。胡舜华挡在她身前时,江浸月就隐了踪迹。
云柯站在练武场边的古松下,思绪翻飞:青虚观并非那些装神弄鬼的假道场,后山的太极镇魔碑更是传承千年的至宝。江浸月冒险而来,说是为了取她体内的神力,可那夜分明有机会直接拘她,却偏要带走胡舜华,为何?
山风忽烈,吹得她手中长剑嗡鸣。
暮色四合时,云柯在藏经阁寻到了师父。钱道长正立于高高的经架前,指尖掠过一卷卷泛黄的古籍。
"师父,弟子想下山。"云柯的声音在寂静的经阁内格外清晰。
钱道长头也不回,似是早有所料:"探亲?"
"捉伥鬼。"三字掷地有声。云柯知道此言一出,便再难回头。她道行尚浅,若无师长相助...
"哗啦——"
缃帙道长手中的经卷散落一地,扶着梯子,险些栽下来。
钱道长终于转身,眼中惊涛骇浪:"回去练功。"每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立刻。"
阁外忽然风起,吹得檐角铜铃急响。
云柯不但没有退后,反而向前一步,"弟子实在想不明白,江浸月那夜冒险闯山,不掳我,偏掳胡师兄..."她抬眼直视师父,"胡师兄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江浸月?"缃帙道长突然从经架后探出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你连伥鬼的名讳都知晓了?还知道些什么?快说与我听,正好补全经卷记载。"
"师弟!"钱道长拂尘一甩,厉声喝止。缃帙道长缩了缩脖子,又躲回书堆里去了。
"伥鬼无神志,行事全凭本能。"钱道长转向云柯,语气缓了几分,"它的本能就是诱活人饲虎。恰巧遇上你师兄,便掳了去,有何难解?"他拾起拂尘,"伥鬼老巢已毁,你师叔不日便能..."
"街上活人多的是,"云柯打断道,"若只为寻个替死鬼,何必冒险闯山门?"她声音不响,却在寂静的藏经阁内格外清晰。
钱道长勃然大怒:"人命关天,岂容你这般算计!"拂尘扫过案几,震得茶盏叮当响,"那你说是为何?"
"弟子不知。"云柯坦然迎上师父怒容,"所以才要下山去寻个明白。"
阁内忽起穿堂风,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就在缃帙道长竖起大拇指的刹那,钱道长的袖袍突然无风自动。前者慌忙冲云柯摆手示意,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股罡风已呼啸而至——
"呼!"
劲风卷着云柯的衣袂,竟将她整个人托起,越过重重屋宇。青瓦飞檐在脚下飞速掠过,转眼间已来到前山神女殿前。朱红殿门"轰"地闭合,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静思己身!"钱道长的声音如雷贯耳,在殿内隆隆回荡。
云柯踉跄着稳住身形,殿内长明灯骤亮,将神女慈眉照得通明。供桌上三件器物格外醒目:一柄锈迹斑驳的古剑,一盏油尽灯枯的青灯,还有一枚…青玉发簪。
她缓缓跪在杏黄团垫上,郑重地向神女像叩首三次。
额头触地时,"师父当真顽固不化..."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罡风大作。门窗被无形之力拍得砰砰震响,檐角铜铃乱颤如骤雨。
夜半三更,云柯正昏昏欲睡,脑袋突然向前一栽——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猛然睁眼,对上李慕川深邃的眸子,顿时睡意全无。
"幻境?"她急退两步,指尖掐诀就要自验。
李慕川轻嗤一声:"惊弓之鸟。"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眉宇间投下细碎光影。
云柯强自镇定,转身欲向神女像再行大礼。忽然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殿门轰然洞开,夜风灌入袖袍,下一刻双脚已然离地。
"师叔!"她惊呼出声,眼见地面越来越远,云海扑面而来。凛冽的夜风刮得脸颊生疼,终是抵不过本能,双手死死环住了李慕川的腰身。发丝在万丈高空飞舞,与他的衣带纠缠不清。
脚下山河如棋局般铺展,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李慕川广袖一拢,为她挡去凛冽的夜风。玄色衣袖间淡淡的松木香混着云气,莫名让人安心。
"去哪儿?"风声太大,云柯不得不仰头凑近他耳畔。
"隋镇。"李慕川的声音混在风里,"胡舜华的老家。"
月光下,隋镇的轮廓已隐约可见。那是个被群山环抱的小镇,镇中央有棵参天古树,树冠形状诡异得像只探爪的猛虎。
色中的月桂树静静矗立,云柯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却感受不到半分灵力波动——与养尸地那株邪异的野桂截然不同。李慕川站在树影里,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暖黄的光晕。点菜时,云柯状似无意地问:"镇上有姓江的人家吗?"
"您说笑了,"小伙计擦着桌子笑道,"咱们隋镇一半姓江,一半姓胡。您具体要找哪户?"
云柯与李慕川对视一眼,继续追问:"可有个叫胡舜华的少年?约莫与我同龄。"
小伙计挠头想了半晌,摇摇头。倒是李慕川忽然开口:"镇上可有哪家出了修道之人?"
"哎!西伯家的孙子!"小伙计拍案道,"早些年上山学道去了。”
他接过李慕川递来的钱,在灯光下翻看,"明日我带二位去西伯家瞧瞧。"
待伙计退下,李慕川看向云柯。她却别过脸去,望着窗外那株月桂。夜风拂过树梢,沙沙声里仿佛夹杂着女子低泣。檐下灯笼忽明忽暗,将她的侧脸映得晦暗不明。
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雕花木门上。临别时,李慕川忽然驻足:"要入我识海么?"
云柯耳尖微热:"不必。"
夜半时分,月桂枝桠拍打窗棂的声响格外清晰。云柯拥被而坐,总觉下一刻江浸月就会从阴影里浮现。辗转至三更,终是趿着鞋去叩隔壁的门。
李慕川应门时外袍齐整,仿佛早有所料。云柯抿唇道:"我私自下山,若再被掳走..."她故意顿了顿,"师父怕是要将我逐出师门。"
门扉轻启,放她入内。屋内烛火未点,唯有月光透过窗纱,在地上铺了层霜。云柯坐在圆凳上,指尖轻叩桌沿:"那日在断魂崖,你是何时与我失散的?"
"落地前。"李慕川的声音混着更漏,"下崖至半..."他忽然攥紧剑穗,"怀中骤空。"铜铃在黑暗中发出刺耳嗡鸣,似在佐证他未尽之言。
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不由自主地伏在案几上,眼皮沉得抬不起来。烛火在她朦胧的视线里化作一团暖黄的光晕,李慕川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格外高大。
"去榻上睡。"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云柯懒得争,摇摇晃晃地起身。她知道李慕川能打坐至天明,而自己终究修为尚浅。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她恍惚想起幼时生病,母亲为她掖好被角的情景。
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轻轻拂过她额前碎发。窗外月桂的沙沙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识海中熟悉的星河流转。有温热的灵力如春风般拂过经脉,腕间铜钱的灼热感也随之消退。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她仿佛听见李慕川的叹息:"明日..."后面的话语化作清风,吹散了满室烛烟。
次日清晨,阳光穿过洞开的窗棂,在床榻上洒下一片耀眼的金斑。微风卷着街市的喧闹声飘进来,混着早点的香气。
云柯坐在客栈的方桌前,看着李慕川将青瓷碗筷一一摆正。晨光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映得骨节分明。
"昨夜..."她夹起一箸小菜,状似随意地问,"你是不是把我放进识海了?"
李慕川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涟漪:"见你睡得不安稳。"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热气氤氲间,神色看不真切。
云柯低头抿茶,茶汤里映出她模糊的倒影,恍惚间似乎看见昨夜识海里流转的星河,还有...那个为她掖被角的剪影。
早餐过后,小伙计引着二人穿过青石板小巷。西伯家是座三进院落,门前两株老梅虬枝盘曲。老人家见来客气度不凡,忙将人迎进堂屋。
"二位是...?"西伯捋着花白胡须问道。
云柯奉上备好的山参,笑意盈盈:"胡舜华是我师兄,常听他提起隋镇。此番路过,特来拜访。"她落座时衣袂轻扬,确有几分仙家气度。
西伯闻言朗声笑道:"难怪姑娘这般灵秀!"
云柯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赞弄得耳尖微热,但很快收敛心神:"师兄常提起江家,可是邻里?"
老人指向东墙:"就住隔壁,原有个小闺女..."话音忽顿,压低嗓门,"与舜华最是要好,可惜..."他摩挲着茶盏的手突然一颤,"六岁上就没了。"
"怎么没的?"云柯霍然起身,带得茶案"咣当"摇晃。李慕川指尖轻推茶盏,青瓷碗底在案几上划出半圈水痕,她才勉强落座。
西伯被这反应惊得白眉一抖:"那孩子得了癔症..."窗外忽起怪风,老梅枯枝拍打着窗棂,"总说看见片坟地,后来..."
"坟地"二字如冰锥刺进云柯脊背。她与李慕川目光相接,对方眸中星芒微闪,示意她镇定。
"镇上可还有其他人患此症?"李慕川声音沉静,手中茶盏却无端裂了道细纹。
“没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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