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静室,云柯正欲取出遁地符,忽见庭院古松下,李慕川负手而立。他脚下横着一柄青锋长剑,剑身泛着泠泠寒光,在晨雾中宛如一泓秋水。
"上来。"
云柯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在剑身上。长剑发出清越龙吟,倏然破空而起。山风呼啸而过,吹散她束发的丝带,青丝如瀑飞扬。
脚下山河飞速后退,远处半山腰的苗家庄园渐渐清晰。李慕川的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松。云柯悄悄攥住他腰侧的玉佩绦子,触手生温的羊脂玉上,还沾着昨夜她留下的血迹。
朝阳完全跃出云海时,长剑开始俯冲。苗家那朱漆大门在视线中越来越近,门环上的饕餮纹狰狞可怖。云柯松开绦子,腕间红绳无风自动——这场因果,终要亲手了断。
赵富贵正酣眠,房门忽被劲风破开。他睡眼惺忪间正要怒骂,待看清来人竟是云柯,顿时喜上眉梢:"怎么,道观清苦..."
话音未落,云柯素手已擒住他衣领。只见她手腕轻转,赵富贵整个人便如破布般被提起,重重摔在院中青石板上。晨露沾衣的凉意让他彻底清醒,张口欲呼,却发现喉间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半点声响也发不出。
云柯指间匕首寒光流转,宛若银蛇吐信。刀锋过处,衣帛碎裂声与皮肉绽开声细微可辨。每一刀都避开要害,却刀刀刻骨——左肩挑断筋络,右膝剜去髌骨,最后一刀横贯掌心,正是那夜他捂住她嘴的右手。
鲜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映着晨光竟有几分绮丽。云柯蹲下身,用染血的刀尖抬起他下巴,声音轻得像在说情话:"现在知道,什么叫三个月下不来榻了?"
赵富贵惊恐的瞳孔里倒映着云柯冰冷的面容。这远未结束——她揪住他的后领,拖行过蜿蜒的回廊。血痕在青石板上拖曳出暗红的轨迹,宛如一条狰狞的赤蛇。
前院戏台尚未开锣,晨光中的红绸静静低垂。在众师兄心照不宣的默许下,云柯红唇轻启:"取绳来。"
高断鸿剑光如虹,戏台边固定帷幔的粗绳应声而断。那截麻绳在空中划出弧线,稳稳落入云柯掌心。
她将赵富贵捆作一团,悬吊于戏台正上方。染血的指尖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光泽,云柯微微蹙眉:"师兄,给他止血。"顿了顿,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可别让他死了。"
戏台下的青砖地渐渐聚起一滩血洼,倒映着上方摇晃的人形,宛如一幅诡异的皮影戏。晨风吹动绳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谁在暗处轻笑。
戏班众人搬着箱笼来到戏台时,最先发现异样的是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她手中的铜锣"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台面上溅满了暗红色的血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顺着班主颤抖的手指往上看,众人顿时魂飞魄散。赵富贵像块风干的腊肉般悬在戏台正上方,血珠顺着脚尖滴落,在红毯上晕开一朵朵黑红的花。
管家闻讯赶来时,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戏台下。老夫人被搀扶着出现时,那根翡翠龙头杖"啪"地断成两截。整个庄园瞬间炸开了锅——女眷的尖叫,男眷的怒骂,还有老夫人撕心裂肺的:"我的孙儿啊!"
在这片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戏台角落静静立着个身影。云柯倚着朱漆柱子,指尖把玩着那枚染血的铜钱。远处,郭师叔对她遥遥颔首,拂尘轻扫,将最后一点血腥气也拂散了。
赵富贵失血昏迷,如同一具苍白的傀儡悬在戏台上。此事终将掀起波澜,青虚观向来不惹事端,却也从不畏事。郭师叔当机立断,拂尘一扬:"收坛,回山。"
众弟子迅速收拾法器经幡,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云柯却立在原地未动:"师叔先行一步,弟子稍后便归。"
郭师叔目光转向李慕川,见他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临行前,老道长将李慕川拉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师兄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话未尽,意已明。
李慕川素来清冷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波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上那枚染血的铜钱。
郭师叔领着弟子们下山时,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上,道袍翻飞如鹤群掠过。而山庄高处,云柯正望着那轮逐渐升起的朝阳,眸中映着血色朝霞。李慕川静立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玄色衣袂被山风掀起又落下,像一道沉默的守护结界。
云柯踏入戏班后台时,众人正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见她进来,班主立刻迎上前:"道长,可是那邪祟作怪?我们早听说苗家不干净..."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描着油彩的脸,最终停在角落里那个正在描眉的女子身上。刹那间,后台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伶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
女子手中的螺子黛轻轻划过眉梢,头也不抬:"姑娘是来找我的?"
油彩厚重的脸让人辨不清真容。云柯蹙眉:"你是?"
"奴家名唤素巧。"她放下眉笔,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曾是赵员外的侍妾。"
竟是赵富贵的人。云柯指尖轻抚腕间铜钱:"为何不去往生?偏要在此惊扰老夫人?"
素巧突然捏断了手中的黛笔。戏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狰狞的淤痕:"那毒妇见我受宠,便寻由头将我杖毙..."她抬起的眼中涌出两行血泪,"我怎能让她安享天年?"
梳妆镜前的灯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如星辰散落,每一片都映出素巧扭曲变形的面容。后台悬挂的戏服无风自动,猩红水袖在黑暗中翻卷,恍若百鬼夜行。
云柯听得眉头一挑:"数百年光景,你倒沉得住气?"
素巧染着丹蔻的指尖轻抚过梳妆台,留下几道血痕:"那些年玄门正盛,我这般孤魂野鬼,不过苟延残喘。"她忽然低低笑起来,"如今可好了,天地灵气枯竭,倒是我们这些阴物的好时节。"
"玄门式微"四字如针扎进耳中。云柯余光瞥向李慕川,只见他眸中似有寒星坠落,握着剑柄的指节微微泛白。
"姑娘既然不是来收我的,"素巧血泪斑驳的脸上露出疑惑,"那所为何来?"
其实自二人踏入后台,素巧便已察觉——眼前这姑娘修为尚浅,可她身后那位玄衣男子,却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玄门虽式微,但总有高人尚在。"云柯指尖轻叩妆台,"你若继续滞留,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她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换作是我,此刻便会动手。"
素巧愕然,目光在李慕川与云柯之间游移:"如今道门...都这般杀伐果决了?"
李慕川闻言,一把将云柯拽回身侧,眼中寒芒乍现。云柯撇撇嘴,继续道:"待我派弟子离去,苗家定会另请高明。你自忖有几分胜算?"
素巧本就怯懦,此刻更显惶惑:"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可请师父从中周旋,为你争取时日。"云柯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但你须替我多带一人走。"
"云柯。"李慕川声音沉若霜雪。
她立即改口:"那便留他一口气,让他余生卧床不起。"
"赵富贵?"素巧眼中血泪微凝。
见素巧犹疑,云柯突然将李慕川往前一推:"待你了却心愿,我师叔可为你超度,寻个富贵人家转世。"
素巧望向李慕川,却见这位师叔正垂眸凝视着身边的小姑娘,最终轻叹一声:"下不为例。"声音里竟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纵容。
窗外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把断成两截的眉笔上。素巧突然觉得,这世间因果,或许真有转圜的余地。
回到青虚观,云柯捧着那方紫檀木茶匣,里头是今年新贡的武夷岩茶。她在李慕川跟前静立,双手奉上:"师叔,此事...还需您向师父陈情。"
李慕川驻足,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白的指节上。晨光穿过廊檐,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在苗家应承鬼物时,倒不见你这般踌躇。"
云柯垂眸。青石板缝隙间生着几茎倔强的苔藓,像极了此刻她不便明言的心思——师父待这位小师叔,终究是不同的。
"不如我去苗家守着。"她忽然抬头,眼中映着檐角兽首的轮廓,"但凡修道之人,一个也不放进去。"
"狂妄。"李慕川取过茶匣时,袖中雷纹暗绣掠过她手腕,"凭你那几道时灵时不灵的雷诀?"
"再不济..."云柯望向后山方向,那里通往云家祖宅,"我回家让父亲出价,把苗家要除祟的生意抢过来。"
李慕川转身,道袍下摆扫过石阶,惊起一粒昨夜未扫净的香灰,声音遥遥传来,"心思这般活络,难怪符咒总欠火候。"
云柯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端正行了弟子礼。
一月后,山风捎来坊间传闻。
苗家那位纨绔,如今终日躺在锦缎堆里,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唯余一具空壳在人间残喘。苗家老夫人更是形容枯槁——据说每至子夜,总能听见幽咽戏文在枕畔萦绕,唱的是《牡丹亭》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那段。
青虚观的老梅树下,云柯正焚着一炉降真香。青烟袅袅间,她仿佛又看见那日戏台上,素巧描着艳丽油彩的模样。香灰"啪"地落进炉中,惊碎了幻影。
山门外,不知谁家孩童在唱:"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稚嫩的童声飘过经幡,与檐角铜铃和成一片。李慕川立在藏经阁窗前,看着云柯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日她腕间铜钱染血的模样。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照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经阁前的石阶上。他伸手虚虚一握,像是要抓住那道影子,却只握住满手清风。
那夜,云柯在梦中遇见了江浸月。
她静静立在枯井边缘,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她单薄的身影镀上一层银白色的轻纱。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勾起唇角——就像多年前那个站在月桂树下的少女,仰头望着虎子时那样,眼里盛着星辰般纯净的光亮。
云柯也不自觉笑起来。可笑着笑着,温热的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窗外,一瓣早落的桂花粘在窗棂上,被夜露浸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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