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尘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热情似火的胡莉大姐半推半搡地领到了走廊另一头的“基层协调科”。科长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一位穿着洗得发白、但依旧板正的老式深蓝色中山装的老先生。老先生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白了，脸上没什么表情，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紫砂茶杯。
“杜科长~新人小白来报到啦！”胡莉的声音瞬间切换成甜腻模式。
杜科长抬起头，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但还算清明的眼睛看向白尘，缓缓开口，声音也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老磁带卡顿的节奏感：“哦……小白啊……欢迎……加入我们……协调科……工作……比较杂……事情多……但很重要……要……有耐心……要细心……年轻人……好好干……”
白尘看着这位气质沉稳、说话慢悠悠、像从七八十年代老电影里走出来的领导，心里那点因为“种族选项”和“制冷机科长”带来的惊悚感稍微消散了些。这位看着就靠谱！像他高中那位总爱讲大道理的教导主任，虽然慢，但至少像个正常人！
“是！杜科长！我一定努力！”白尘赶紧表态，声音洪亮。
杜科长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慢悠悠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堪比《辞海》厚度的深蓝色硬皮书，封面烫金大字：《非自然现象管理条例（2025年修订版）》。又拿出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新员工入职培训课程表。
“先……熟悉……条例……然后……按表上课……”杜科长把两样东西推到白尘面前。
白尘抱着那本沉甸甸的《条例》，感觉像抱着一块砖头。翻开目录一看，好家伙！第一章：总则；第二章：非人生物身份登记与管理制度；第三章：超自然能力使用规范与限制；第四章：人间界与异空间交汇点管理……林林总总，几十章几百条，看得他眼晕。这比考公务员的行测申论还让人头大！
接下来的日子，白尘就开始了他的“魔幻现实主义”入职培训。
第一堂课：《基础符箓识别与防御》。地点：一间堆满杂物、墙角还挂着蜘蛛网的闲置储藏室改成的临时教室。讲师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不新藏青色道袍、脚下却踩着一双荧光绿人字拖的年轻道士，自称青云子。
青云子一手拿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红枣），一手拿着根教鞭（其实是根拖把杆），唾沫横飞：“……所以，同志们！遇到低阶怨灵、没啥攻击性的游魂野鬼，别慌！初级‘金光护体符’，贴胸口！包你稳如老狗！物理防御加精神震慑，双管齐下！来，都来试试手感，找找感觉！” 他唰唰甩出一叠裁剪整齐的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图案。
教室里坐着七八个“同学”。有白尘报到见过的顶着鸡窝头的河童何小淼，有个穿着校服、看起来像高中生、脸蛋白净清秀的男孩（后来知道是刚化形不久的柳树精，叫柳青），还有个穿着外卖制服、头上却顶着两个毛茸茸猫耳朵的年轻小哥（猫妖，兼职送外卖），甚至还有个穿着环卫工马甲、浑身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敦实大叔（本体是块成了精的护城河石头）。
只见柳青胸口的符纸微微一亮，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水波般柔和的光晕，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旁边的猫妖小哥、石头大叔、连何小淼胸口都亮起了或强或弱的金光。
只有白尘这儿……符纸软趴趴地贴在他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色T恤上，安静得像个装饰品，别说金光，连个火星子都没冒。轮到白尘。他学着柳青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张薄薄的黄符纸按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胸口位置。然后……屏息凝神，努力“注入法力”——虽然他压根不知道法力是什么感觉，只能拼命想象自己很用力。
一秒，两秒，三秒……
符纸安静地贴在那里，纹丝不动，别说金光，连个火星子都没冒。跟别人胸口亮起的各色光晕比起来，白尘这里就像贴了张普通的黄色便利贴。
青云子溜达到他面前，凑近了看，皱起眉：“诶？小同志，你这符……受潮了？还是你贴反了？这面朝外啊！” 他拿起来看看，符纸上的朱砂鲜红刺目，没毛病。他狐疑地又掏出一张看起来更复杂、朱砂线条更粗犷、隐隐有雷纹的符，“试试这个！‘五雷驱邪符’！初级班一般不教，劲儿大！专治各种不服！邪祟见了腿都软！”
白尘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张看起来就很厉害的符贴回原位。结果……依旧安静如鸡。符纸仿佛就是一张普通的、画了红道道的黄纸。
青云子不信邪了。
“‘神行符’？贴腿上试试？跑起来带风！”
白尘贴上，原地蹦跶两下，除了有点硌肉，毫无感觉。
“‘静心符’？贴脑门！清心寡欲！”
白尘贴上额头，只觉得脑门凉飕飕的，该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
“‘避水符’？这个好！贴身上，游泳都不用换气！”青云子像变魔术一样，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不断掏出各种符箓，一股脑塞给白尘试。
结果毫无悬念：无论什么符，无论贴哪里，只要在接触白尘身体的瞬间，那符纸上原本蕴含的微弱灵光就如同被浇灭的火星，瞬间黯淡消失，变得与普通黄纸无异。
整个储藏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白尘身上。何小淼的哈欠打了一半僵住了，猫妖小哥的手机也不刷了，石坚大叔憨厚的脸上露出困惑，柳青好奇地眨着眼，护士小婉捂着嘴，连青云子都停止了掏符的动作，张着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奇了怪了……”青云子挠着后脑勺，人字拖在地上拍得啪啪响，绕着白尘走了两圈，百思不得其解，“你……是不是天生对符箓过敏？八字太硬，克符？还是……你祖上哪位大能把符箓祖师爷得罪狠了？”
白尘尴尬得脚趾抠地：“青……青老师，我真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普通人……” 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刚刚擦干净的桌子带来的那点归属感荡然无存。
“普通？”青云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能在‘万法归寂’测试舱里睡着的‘普通人’？有点意思……”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下课再研究你。其他人继续！把符激活！感受那股力量！”
第二堂课：《常见妖类、精怪识别与沟通技巧（基础篇）》。地点终于挪到了稍微像样点的会议室，还有投影仪。讲师换成了胡莉大姐。她换了身干练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高跟鞋踩得哒哒响，气场全开，仿佛刚才那个八卦的大姐头是另一个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重点！记笔记！”胡莉敲着白板，点开PPT。屏幕上出现各种Q版萌化的妖怪精怪图片，下面还配着文字说明和……社保编号？居住证有效期？甚至还有危险等级评估（E级到S级）？
“看清楚了！重点记笔记！”胡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黄皮子，学名黄鼬精！擅长讨封，喜欢问‘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爱听好话，嘴甜点能省不少事！危险等级：D（调皮捣蛋型）。这是刺猬精，白仙！脾气倔，认死理，但讲道理，你跟他摆事实讲逻辑，能行！危险等级：E（人畜无害型）。这是猫妖，啧，傲娇本娇！得顺毛捋，夸它漂亮，给它小鱼干，好说话得很！危险等级：C（傲娇抓人型）……”
白尘一边在本子上画着歪歪扭扭的黄鼠狼和刺猬（画得跟抽象派火柴人似的），一边看着图片里那些龇牙咧嘴、形态各异的妖怪，再想想报到那天门口热气腾腾、充满烟火气的包子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就像一块脆弱的玻璃，正在被一柄名为“现实”的大锤子按在地上疯狂摩擦，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记住了啊，咱们协调科，讲究的是什么？”胡莉环视一圈，自问自答，“以和为贵！能调解的，绝不暴力！除非……” 她眼神陡然一厉，手指重重戳在投影上一个面目狰狞、獠牙外露、标注着“S级（极度危险）”的凶兽图片上，“遇到这种不守规矩、恶意伤人、或者被邪气污染失了智的！别怂！该上报上报，该摇人摇人！咱们非管局，也不是吃素的！该物理超度的时候，绝不手软！”她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激光笔都跳了一下，气势十足。
“胡姐威武！”何小淼在下面小声捧哏。
“但是！”胡莉话锋一转，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摇人也是有技巧的！比如这种S级的硬茬子，咱们小胳膊小腿的肯定搞不定，这时候就要学会‘借势’！找谁？”她点开下一张PPT，上面赫然是重楼那张冷峻的证件照（不知道她从哪搞来的），照片旁边标注着：“特事科王牌 - 重楼科长。擅长：物理超度、精神冻结、疑难杂症处理。召唤方式：内线电话52538”
“噗……”白尘没忍住笑出声，赶紧捂住嘴。
胡莉瞪了他一眼，继续道：“再比如，遇到这种喜欢玩火的……”PPT上出现一个浑身冒火的小人，“找谁？当然是找雷公电母两口子啊！他们的‘天雷勾地火’专治各种不服！联系方式在公共通讯录里，备注：劈人前请确认目标周围无易燃易爆品及无辜群众！”
白尘：“……” 这工作手册，真是越来越刑了。
“还有啊，”胡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最近城东那片新楼盘，据说有‘魅惑’事件频发，单身狗进去，成双成对出来，但出来没多久又闹分手，还都说不清为啥在一起……月老那边红线都乱成一团麻了！怀疑有‘同行’恶意竞争。如果你们在协调工作中遇到类似情况，感觉心神不宁、春心荡漾、或者看见美女帅哥就走不动道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白尘，“特别是你，小白，你这体质特殊，说不定是块‘试金石’！遇到这种情况，别犹豫，立刻上报！或者直接摇……”她手指又指向了重楼那张冷脸照片。
白尘看着照片上重楼那能冻死人的眼神，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让他去“试”魅惑？然后摇重楼来物理超度？这画面太美不敢想……
课程在胡莉大姐各种“生动”的案例和“实用”的摇人技巧中结束。白尘抱着记得乱七八糟的笔记，身心俱疲地回到自己那个积灰的工位。夕阳的余晖透过脏兮兮的窗户，在他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瘫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看着天花板上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感觉这公务员生涯的开局，简直比蜘蛛网还乱。符咒无效，妖怪图鉴，物理超度，冰山科长……这班，到底还能不能上了？他开始认真思考，现在辞职回家啃老，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仿佛老磁带卡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白啊……这个……给你……”
白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杜科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像是用泥巴捏成的粗糙哨子？
“这是……？”白尘疑惑地接过。
“遇到……实在……搞不定的……麻烦……”杜科长慢吞吞地说，“吹响它……附近的……土地……会来……帮忙……” 他说完，也不等白尘反应，就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白尘看着手里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点丑的泥巴哨子，又看看杜科长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心里那点辞职的念头，莫名其妙地，淡了一些。至少……这位慢半拍的领导，好像还挺关心新人的？
他把泥巴哨子小心地收进口袋，拍了拍那本厚厚的《条例》，认命地翻开了第一页。开篇第一句：“为规范非自然现象管理，维护人界与非人界和平稳定，促进两界和谐发展，根据《天庭人间事务管理基本法》及《人间界超自然事务管理条例》特制定本规定……”
白尘：“……” 得，今晚的睡前读物有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