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里，那少女也换上了月牙般的笑眼，弯刀般的笑唇。
“明天，再也没有明天了啊哈哈哈！”
叶少晴往后面退开些许，癫狂笑起来。
万菁动弹不得。
每一声“扑咚”都是催命的鼓点，每一次泵动都让缠绕她的蛛丝更紧一分，让那三柄利刺更近一寸。
肋骨处似乎传来咔嚓声，窒息淹没了万菁的意识。叶少晴的情绪海啸般侵蚀她的思维。右眼模糊，左眼发黑。
死亡在逼近……
万菁死死盯着心脏内壁里那张少女的脸。
本应充满稚气和灵气，现在却挂着同那些漆黑物体一样癫狂的弯眼笑容。
使用归途功能逃跑，还是再坚持一下？
利刺近在咫尺。
万菁的脊背已经感受到冰冷寒意，被洞穿的幻觉一圈圈荡漾开。
她那因剧痛和混乱而仅存的左眼瞳孔深处，忽然爆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凶戾。
并非恐惧，而是孤狼在被逼至悬崖绝境、退无可退时所爆发出的毁灭欲。
最原始，也最决绝。
一如既然的，她没有必死的觉悟，有的只是必须成功的信念。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改写48小队的命运。
她用了浪子回头，尚且还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要的结果，绝对不是又一次的失败！
成功！
必须成功！
只能成功！
拦路的，摧毁掉！
她集中全部气力，肌肉的，精神的，乃至催动锚定臂的力量——全部灌注到攥紧锋利金属片的左手！
“嗬————！！！”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左手不再尝试切断缠绕手臂的蛛丝，而是拼着腕骨可能割裂的代价，拼尽全力让左手往前！
往前！
左手紧紧攥着滴血的金属片，一点点，一点点靠近心脏壁。
叶少晴黑眸里掠过惊吓的色彩。
【你疯了？】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往前！
蛛丝深深嵌入皮肉，万菁面上只有极致的专注与坚定。
叶少晴惊叫起来：“停下！我喊你停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利刺几乎贴上她的肌肤时，金属片终于刺入了心脏壁。
没有想象中的阻力，那看似强韧的心脏壁竟是柔软非常。
金属片深深没入，令万菁的左手也深深陷入皮肉当中。
蛛丝挣扎般疯狂蠕动起来，疯狂绞紧。
万菁咽下喉咙里翻涌的铁锈味，使出最后的力气，发狠，用力攥着金属片往下划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啊啊啊————！！！”
一声难以形容的尖啸撕裂空气，混着极度痛苦、茫然、绝望。
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万菁以及实验站内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
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在心脏里蜷缩全身的叶少晴。
她的面容扭曲着，弯刀般笑唇与月牙般笑眼却仿佛刻在脸上般，始终如一凝固着。
血红心脏停搏了一息。
下一刹那，
从被划破的伤口处，从心脏的每一个角落里，绽放开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为耀眼的腥红光芒。
如同一颗死亡的恒星化作超新星，在无尽的绝望里坍缩，最后拼尽一切，爆炸，绽放出最后的色彩。
浓稠的血液自破口喷涌而出，喷溅满四壁。
巨力将三个噬菌体撞开，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噗叽几声。
万菁被洪水般的血液冲刷，缠绕她的蛛丝在血液里寸寸断裂，溶解。她便被血流冲到房间边缘。
入眼皆是腥红。
没有力气起身。
呼吸……她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呼吸。
甚至没有力气去看一眼腰间的复生剂是否安好，是否正常弹出来注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叶少晴的喃喃声传入耳里。
她还活着？！
万菁极力睁眼，腥红视野里有个全黑的人影。
她试图挪动手臂撑起身子，那人影忽的矮下，接着，万菁的脖颈上传来极致的压迫，窒息再度如潮水淹没上来。
她被人掐住了脖颈。
血流仍然不止，如海浪，一波又一波。万菁漂在上面，被浪打得浮浮沉沉。
金属片还在她的左手里。
万菁没有慌张。
她集中注意力，集中力气，左手飞快地一斩，砍断那人的右手臂。
“啊啊啊！！！”
那人惨叫着。万菁脖颈上的力量消失了。
她立即翻身，叫那人跌进血流里。
万菁大踹气，看清，是叶少晴在捂着断肢惨呼。
“什么……为什么？”万菁问。
叶少晴抬眼看向她，黑眸里早无半分理智：“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啊啊啊啊啊！！！”
腰间的玻璃管大多稀碎，不知道还剩多少，但有一管顽强地弹了出来，速速注射。
万菁把嵌进身躯的两杆步枪拔出来，深深呼吸，等待复生剂修复身体。
远处，破开大洞的心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糜烂下去，蛛网断裂、干枯。
血液浪潮在往门外涌去，室内的液面开始下降。
“要不要杀你，等我，看了再说……等我休息一下……”
叶少晴竟真的听话，坐在及胸口深的血液里静静等着。
液面急速降低，万菁接触到了坚硬地面。
复生剂注射完毕。周身痛楚散去。
万菁深呼吸，坐起身来。
一阵骨头扳动的咔嚓咔嚓声，万菁转头，是那三个噬菌体，它们在重拾自己被碾碎的肢体，试图重新拼凑成噬菌体的模样。
万菁伸手，划开紫红色裂隙，斩了它们的头颅。它们的头颅滚落，与零碎的躯体一齐在呜呜声里化作粉尘。
叶少晴看着，虽然面无表情，但显然也看见了那三个噬菌体。万菁心里暗暗记下。
她扫视四周，除了干瘪的硕大心脏外，没有别的奇怪物体了。
头疼没有那么剧烈了，但仍存在。
万菁用熵能共振看向叶少晴。
她化作腥红一片，其上是月牙般笑眼与弯刀般笑唇。
嘻嘻嘻嘻嘻嘻……
它仿佛在朝万菁笑着。
腥红文字标注在她头顶：【负熵能，请击杀】
万菁吐出一口气。
在心里默念，
【希望之光】
【是否启用唯一天赋·希望之光？】
【使用该天赋，您可以救眼前之人一命，即清除伦纳化程度。是否接受由被救对象自行决定，但无论最终成功救援与否，您的代价都将支付。】
万菁沉默良久。
叶少晴静静看着她，一双没有眼白的黑眸渐渐褪去了癫狂，换上无尽的空洞。
“为什么？”万菁问。
为什么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问叶少晴什么。
为什么发疯，为什么想要毁灭，为什么吵着要万菁杀她，为什么为什么。万菁感同身受着她的内心，这些答案，万菁似乎知道。
叶少晴说：“因为我是好孩子啊。”
鸡皮疙瘩从脊背蔓延开。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物理，为此我偷偷看了好多好多书。我偷偷写了好多好多文章，怕被母亲父亲发现，用的是笔名去投稿发表。
“没想到那些文章引起了意外的注意，我得到了帝国的邀请，来到这座吸积盘反应堆实验站，请我一起来见证超弦实验的进行。我想方设法偷偷跑出来，却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她说我是坏孩子，不听话。我们叶家没有这样的孩子，我不行，他们再要一个孩子，重新培养就是了。
“她说，叶家不欢迎坏孩子，今天以后，我不用回家了。
“我……”
她望着万菁，眼神空洞，“我是坏孩子吗？”
“坏孩子坏孩子坏孩子坏孩子坏孩子……”她低头，机械喃喃。
万菁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好孩子坏孩子都是某些成年人定义的鬼话，你是不是坏孩子，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万菁轻声道，“是坏孩子又如何，我就是个坏孩子，你看，现在根本没人管我了，也不坏不是吗？”
闻言，叶少晴抬头，眼神依然空洞。
“别误会，我不是在安慰你，也不是要救你。我现在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拒绝净化，继续当怪物，那么我会如你所愿，杀死你。接受净化，重塑肉身，之后我会绑走你，靠背了，这趟实验站之行遭老罪了。你有天赋，我需要你的智慧。你的脑子，是我今天这趟苦行应得的战利品。”
“听明白了？”万菁微扬下巴。
叶少晴垂眸，发白的左手紧紧抓住残留的右臂上端。片刻，缓缓点头：“明白了。”
【是否启动希望之光？】
【是。】
万菁看见叶少晴面前浮现金色的边框。
【活下去，你将会失去情感。保留情感，你将会彻底伦纳化，直至发疯湮灭消失。】
【孩子，你选择被情绪淹没致死，还是抛弃一切情感活下去？】
这是万菁的天赋技能，所以投影给他人的文字她也能看见。
摆在叶少晴面前的两个选择都是残酷的，没有“幸福快乐”的结局。
失去情感，活下去，是否意味着失去了“我只为我”的根本。她将忘记痛苦、绝望、被抛弃、被指责、被期望、被仰望、被安慰……
兴许也会忘记她对物理那极致的热爱。
而成为徒余极致理性的，
是否还能称之为“人”的存在呢？
而保留情感，迎接伦纳化的到来，她会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里疯狂燃烧，直至毁灭。
万菁不好奇叶少晴会如何选择。
不论叶少晴做出什么选择，万菁今晚的目的都能达到——阻止实验站沦陷，这就够了。
沉默许久许久。
“为什么？”叶少晴再度发问。
万菁扬眉，不语。
“这是你的天赋技能吧。”叶少晴抬起头，与她对视，眼里有了泪光，“我从没听说过伦纳化有救治的办法，所以只能是特别的天赋技能。我渴望伦纳化，渴望了十多年，可你为什么要出现，告诉我即便伦纳化了也还是有救的？
“我没有什么天赋技能，但我读过很多相关的研究，天赋技能都有代价，不是越强的代价越大，而是作用于他人的代价最大。换句话说，杀人或者救人的……代价最大。”
“哦，”万菁随意道，“无所谓，这个技能我还没用过，拿你试验一下罢了。而且能不能成，都看你愿不愿意接受，又不是我强加的。
“别谢我，也别恨我，路是你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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