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直渴望着毁灭，它是你唯一的归宿……有一天，这毁灭终于临到你身上了，却有人冒出来拉住你，你会怎么做？”叶少晴问。
万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别问我的意见，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干涉。”
顿了顿，万菁又道：“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不必理会他人的想法。好孩子还是坏孩子，都只是他人随随便便下的论断，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他们只是骄傲自大，自以为可以随便给他人贴上标签。只要想清楚了他们丑陋的本质，就会发现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追随的权威，他们的教导更是一堆狗屁。”
叶少晴的瞳孔微微震动。
她垂下眼睫。
“可是…可是，继续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只是一个又一个目标，一望无际，永无尽头。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呢？”
万菁叹气：“我说了，不要问我。”
静寂片刻。
“要不然，你先把今晚的实验看完，再做决定吧。骂都挨了，总不能白挨。”万菁站起身，伸出手。
叶少晴是惊讶的。
她看万菁，又去看四周的血泊，再看自己的断臂。
半分钟后，她仰头看万菁，伸出手。
两只浸染血污的手握在一起。
万菁把叶少晴拉起来。
又去俯身捡叶少晴被她砍断的那只右手。
叶少晴却说：“不要了。”
万菁顿了片刻，收回手，直起身。
之前没看出来，现在叶少晴站在万菁身前，才到万菁肩膀高。
但叶少晴当真长得好看，至少是很符合万菁审美的。
十三四岁年纪，还未长开，稚气里初显成熟。在万菁眼里，的确还是孩子。
她领着叶少晴跨过被浸泡的潜水服尸体们，往升降梯走去。
万菁不自觉地去想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哦，她那时觉得自己很大了……嗯，现在看来感觉还小嘛。
哦，她那时去平都读书了，认识了季阿曼。
她抬手摸摸自己脖子右侧，那里有一道格外深的颈纹。哦，那时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没在平都待多久就不得不回山城去。
哦，还不算无聊。
走进升降梯，万菁在身上翻找，找出还完好的一支治愈剂，扎在叶少晴右臂上。断处的皮肉极快地愈合，止了血。
叶少晴沉默看着，几分钟后，低声道：“……谢谢。”
升降梯抵达上方的楼层，打开门。万菁摆手，率先走出去。
地面上有正在飞速枯萎的血红蛛丝。血红褪去，变作青色，宛若没了血液的干枯血管，仿佛整座实验站是一头正在死去的野兽。
血管蔓延无声蔓延，在实验员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攀上了他们的躯体，缠绕住他们的脖颈。
若非万菁杀死了那颗心脏，整座实验站的人员都会在无知无觉中被杀死，或者，被变成刚才那样的噬菌体。
上一回噬菌体母体的执念是“生日”“升职”“守约”，那不是叶少晴的执念，应该是张晨歌的。
万菁猜叶少晴是根，她的伦纳化影响了张晨歌，而张晨歌成为了更加可怖的污染力量，最终让实验站沦陷。
通道里有一些靠在墙壁上或者跌坐在地的实验员。缠绕他们身躯的蛛丝渐渐褪去，他们才渐渐恢复意识一般，空洞的眼珠动了动，看见万菁和叶少晴，瞳孔骤缩，惊吓万分。
“啊啊啊别过来！鬼啊妈妈！”
万菁：“？？？”
叶少晴拿手指戳戳万菁胳膊，万菁回头，叶少晴悄声：“我们的样子好像有点吓人……”
万菁低头，恍然大悟。
她们俩跟从血缸子里泡了拿出来的一样，简直是两个血人。
“呃咳，等会儿问问张晨歌有没有去渍喷雾吧。”万菁移目，忽略惊叫的实验员们，快步穿过通道，往正中心去。
“4848，你……还好吧？”
混沌的声音传来。
“我没事。你怎么才出现？”
“**异常，让我的信号断开了。”混沌说，“你看起来很不妙的样子，还有你身后的那个孩子也是，你们真的没事吗？”
“一言难尽。你已经查出来她的身份了吧，隐瞒一下她还活着的事实。”
“没问题。她叫叶少晴，非常优秀的一个孩子，帝国某研究院院长看了她的文章，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几次登门拜访想把她挖去他们研究院呢。”
“混沌，”万菁沉声道，“不论今晚最后她活下来没有，你都对外说她死了，伦纳化了，一点没有留下。”
“没问题。但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万菁嘴角微勾，“你不是说她是天才吗，那我要绑走她为我所用。”
“你也是天才，4848。我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大概率是出于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闻言，万菁扬眉：“是吗？我自己不觉得。”
回到了张晨歌所在的大实验室。
凌乱，物品散落一地。
实验员们东倒西歪，正在逐渐恢复意识。
张晨歌还站着。
站在正中心。
她捂着头。
万菁在她身体里看见了些许漆黑的色彩。
蓝色，紫色，粉色的色彩在与它撕扯打架。
片刻，漆黑被撕碎。
张晨歌睁开眼。
实验员们也纷纷撑着实验台或者杂乱的资料爬起来。
张晨歌看见眼前的两个血人，吃惊。
其他人更是惊吓不已。
但张晨歌马上回神，敛色。
她按下身边的一个按钮，厉声道：“来人！拿下恐怖分子！”
闻言，实验员们更惊慌，连忙手忙脚乱往回退。
叶少晴一愣，立即道：“张老师，都是我的错，和这个姐姐无关。您……”
身上画着护卫队标志的机械人端着枪跑进来，把万菁团团围住。
叶少晴被挤开，她更加惊讶：“张老师，您误会了！这个姐姐救了大家！”
万菁站着，不动，面上浮现笑容。
不论真相如何，帝国的部队在这座实验站被歼灭，就得有人背锅。
张晨歌如果揽下这个责任，定会影响她的职业生涯。
万菁作为商会成员，并且是有着杀人特权的清道夫，把她交给帝国，帝国应该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这是张晨歌的想法，本身没有大问题，但她并不知道万菁还有一重身份，她是帝国的实验体。
从之前收容部队想把怪肉球怼她身上的举动来看，“不至于要了万菁的命”，但她绝对讨不到好。
万菁笑着歪头：“张教授，这孩子是幸存者，让她旁观您今晚的实验吧，这是她的心愿。”
张晨歌瞥了眼叶少晴，略微颔首：“这是自然。之后我会联系她的家人接她回去，安全方面你不需要担心。”
万菁抬起左手，张开手指，把金属片拔出来，
“有了您这句话，
“我可就担心死了。”
混沌心有灵犀一般在万菁脑海里说：“我帮你控制住那些机器人，不过只能控制一瞬间，不然会被阿尔法发现。”
“足够了。”万菁反手握住金属片。
实验员们根本什么都没有看清，那一圈团团围住万菁的安保机器人就被尽数放倒。
万菁一脚踩着机器人的躯干，将他的脑袋踢到张晨歌脚边。
张晨歌不觉稍稍后退些许，低头看那骨碌碌滚过来的机械头颅，其脖颈断处的电线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
万菁随手捡起一杆步枪，单身握着，面上仍然笑着：“张教授，我会听你的话，去和帝国对峙，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你继续实验。”
实验员们噤若寒蝉。
张晨歌面上掠过片刻的惊诧。
叶少晴原本准备喊什么，一时张张嘴，也没发出声音。
张晨歌的视线落在万菁手上的步枪上。
“实验自然是要继续进行的，但我必须确保你不会提前逃跑。”张晨歌沉静道。
万菁耸肩：“我跑了也无所谓，你跟帝国说一声，通缉我就好了。”
“……”
张晨歌默然，几分钟后，她转回身，吩咐实验员们汇报实验站各部分情况，是否有损坏等。
叶少晴慢慢挪动到万菁身旁。
万菁回头，看见她面色苍白。
万菁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来的都是营养液尸体……
她抬手绕过叶少晴脊背，握住她肩膀，拦住一个实验员：“你们这里哪里可以买东西？比如营养液之类的？”
实验员战战兢兢给她指了路。
万菁道了谢，扶着叶少晴到了休息室里坐下。
再走到墙壁前。
感应到她的靠近，墙上浮现浅蓝色荧幕。
万菁选择了营养液，拿来给叶少晴，又看着叶少晴喝了营养液，才也坐下。
无言良久。
“你为什么需要我？”叶少晴望着手里的空营养液试剂问。
“因为你是天才啊，真让人嫉妒。”万菁伸手接过空试剂。
“天才？”叶少晴讶异，“我不是什么天才……”
“什么样的人才叫天才？我们都是天才。人们所以为的‘天才’，也不过是他们随意贴上的标签。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是天才，只是有的人运气好，碰巧发现了自己有天赋的领域罢了。大多数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找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做着自己不擅长的工作，轻易就否定了自己的天赋。于是转而去崇拜那些运气好的人，将他们视作上天宠爱的人，悲叹命运不公。
“而那些被誉为天才的人也在众星拱月般的荣耀里迷失了自我，他们把自己包装成千辛万苦努力的学子，或者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的奇才。
“这个世界陷入一种奇怪的崇拜里。到头来，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崇拜些什么东西。
“所以，综上所述，每个人都是天才，
“换言之，天才什么都不是。”
叶少晴攥紧手指，指尖发白。
她的内心是震动的。
万菁的发言是她从没听过的，是她从没想过的，甚至是在她看来大胆的。
她从没有这样想过，更不敢这样去想。
世人普遍是怎么认为的，那么那个观点就是权威的，就是正确的。
万菁却说人们普遍推崇的“天才”，不过是造神，根本狗屁不是。
叶少晴震惊。
她一直在追求完美，追求优秀，追求成为“天才”。
她活在“优秀即是一切”的价值体系里。优秀是获取父母之爱的资格券。
她早已不是为何要拼命追求优秀。不是喜欢名誉，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是为了满足自傲自负的心思。
而仅仅是害怕成为“第二名”。
万菁却直接打碎了这一切枷锁。
她为之痛苦的一切价值观，都被万菁拆碎了。
如果，如果天才什么都不是，那么她该为了什么而存在？
如果，如果不是第一名，那么她该追求什么？
如果，如果现在的一切都不再存在，那么她该何去何从？
万菁起身去扔了空试剂，转回身，瞥了叶少晴一眼，说：“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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