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芃总感觉，她爸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这一天她偷偷回了趟家，可她并不知道，她的家里正在上演一场大戏。
“一定要离婚吗？”
沈月琴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以为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你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心理准备？赵崎野当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他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芃芃说。
“那芃芃怎么办？”他开口问道。
沈月琴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芃芃跟你，我的工作需要到处跑，带着她不方便。”
赵崎野冷笑一声：“沈月琴，你心还真够狠的！”
沈月琴讪笑，反驳道：“不是我心狠，是你赵崎野没本事。”
她和赵崎野在一起，其实是她主动的，当时她被他的才华和外貌所吸引，很快就把他追到了手。
可以说，他们是奉子成婚的。
但对于一对年轻夫妻来说，最大的考验便是生完孩子的那几年。
那几年里，她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全心全意地在家照顾孩子，独自面对没完没了的奶粉、尿布和深夜啼哭。
为得就是……让赵崎野可以安心的在外面拼事业，可他拼出什么了？
职称职称没评上……乐团的工作也放弃了……简直一事无成，只靠学校的那点死工资过活，一点理想都没有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站在台上闪闪发光的赵崎野了。
而她眼中的光也渐渐被琐碎的日常生活给磨灭了。
后来她想明白了，人这一生总得热爱点什么，才能抵得过岁月漫长。
或寄情于山水，或沉心于诗书，或痴迷于一事一物。
唯有这点滴星光般的热爱，才能照亮平淡的生活，在重复与琐碎之中，找到生命的意义。
所以她选择重拾自己的事业，继续跳舞。
而她才去了美国没几年，就当上了舞蹈团首席。
她也早就想明白了，与其做男人背后的女人，不如做自己的国王。
见赵崎野没再说话，她便把话题转向了别处，她不想分别前还跟他吵架，“明天我就要走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也别恨我，我们好聚好散。”
赵崎野却问：“你不打算见芃芃一面吗？”
沈月琴：“不见了，见了只会让她更难过，你也不要告诉她我回来过。”
话毕，她起身，拎起茶几上的包就要往外走。
可命运似乎很喜欢跟她开玩笑，她刚说完不见，赵芃就出现在了家门口。
赵芃还没跨进家门就扯着嗓子在门口喊：“爸爸，你最可爱的女儿回来了，你还不快出来迎接！”
一时间，沈月琴僵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躲……还是该迎上去。
赵芃在看到沈月琴时了愣了神，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妈妈吗？她妈妈回来了？
眼前的女人身姿挺拔如初，一袭素雅的米白色长裙衬得她气质出尘。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她，只在眼角留下几道浅淡的纹路，反而更添风韵。她盘着低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颈侧，勾勒出修长优雅的线条。虽然已年过四十，她的体态依然轻盈如少女。
最让赵芃恍惚的是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让她感觉陌生极了。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两人一个在屋内，一个在门外，隔着两米多的距离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赵崎野也有些意外，他这么着急把芃芃送到小煜家住，就是为了有时间解决他和沈月琴的事，可芃芃连个电话都没打，就自己跑回来了，还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赵芃曾经幻想过无数次。
等妈妈回来，她要如何展示自己的乖巧可爱，以及聪明伶俐才能让她留下来，不再去那该死的美国。
可当妈妈真的回来了，她的大脑又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甚至还有些别扭，毕竟她们已经七年没见了，整整七年，她甚至还听邻居偷偷议论过她妈妈，说她妈妈肯定在美国结婚了，说不定还有了别的小孩。
所以会吗？
妈妈会已经有了别的小孩了吗？她不敢问，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她所希翼的。
不知不觉间，赵芃已经泪流满面了。
沈月琴当然也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慌忙从包里掏出纸巾，飞奔上前，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然后把她拥入怀中，低声说道：“芃芃不哭哈！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赵芃也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了！”
“不走了，妈妈不走了。”
沈月琴改签了航班，陪赵芃陪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沈月琴给她买了很多很多的新衣服，有夏天也有秋天的，甚至连冬天的也有。
赵芃问她，为什么要给她买这么多衣服，等冬天再买不行吗？
沈月琴含糊道：“因为反季买能打折，可以省很多钱。”
其实是因为……她等不到冬天了。
沈月琴走的那天是一个下雨天，那场雨是半夜开始下的，淅淅沥沥的。
赵芃在睡眼朦胧中隐隐绰绰地感觉到沈月琴掀开被子，下床，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
这几天她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沈月琴，就怕她哪一天突然又走了。
见沈月琴起床，她也想跟着起来，然后听见她说：“你继续睡，我不走，我去上厕所。”
再然后……她听着淅淅沥沥地雨声睡得更沉了。
她这一觉睡到了九点钟，等她换好衣服下楼，家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一种强烈地不安感瞬间涌了上来。
她顾不上洗漱，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趿着拖鞋就冲了出去。
直到站在人来车往的街头，被喧嚣和陌生的人群裹挟，她才忽然陷入一片茫然。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她心里像是有什么悄然塌陷了，从此再无法修复如初。
如她所料，赵崎野是一个人回家的，那时……雨已经停了。
赵崎野看到芃芃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像是被什么给魇住了，刚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她问：“妈妈是不是……已经走了？”
赵崎野抱着尽量不让她伤心的想法，狡辩道：“芃芃，妈妈不是走了，是去工作了，等她工作结束了，还会回来看你的。”
赵芃抬头，一双水汪汪、清炯炯的眼睛望着他，“爸爸，你能不能不要再骗人了！妈妈已经走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也不想要我了，我知道的，这些……我早就知道的。”
她甚至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爸爸……是不是我不够好，妈妈才不要我的？”
听到这句话，赵崎野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嘴巴却像打了结似的，组织不了任何语言，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赵芃没再追问，迈步走上楼梯。
她回房间拿了自己的包，再下楼时，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对赵崎野道：“爸爸，我回韩煜家住了，美术班很久没去上了，再不去，老师该批评我了。”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感觉这几天的幸福就像一场梦一样，如果这真是梦的话，她情愿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世人总认为一位母亲必须是无条件爱孩子，无条件为孩子付出的。
就连当时的赵芃也这样认为，所以她是恨沈月琴的，恨她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要生下她，恨她……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她忽然想起有一年春节，她给沈月琴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想她了，她说……等到了秋天……她就回来了。
从那天开始，她开始无比期待秋天的到来，从春天等到了夏天，又从夏天等到了秋天，可沈月琴……还是……没回来。
她早就知道，沈月琴不会回来了，七年零四个月，她要是想回来，早该回来了，绝不会等到现在。
韩煜是第一个发现赵芃不见了的。
下午的时候，赵崎野算算时间，芃芃应该到小煜家了，于是给他家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韩煜接的，韩煜一脸茫然地回道：“没看到芃芃回来，房间里也没人。”
“那可能是在美术班？你帮叔叔去看看好吗？今天芃芃心情不好，我怕她出什么意外。”
韩煜去了一趟美术班，芃芃没在那里，然后他跑遍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她。
夕阳开始西斜，他渐渐变的焦急起来。
他忽然想起那个离她家不远，几乎快要被遗忘的社区小公园，那里有几个老旧的秋千架。
他立刻拔腿向小公园跑去。
公园很小，设施陈旧，平时只有几个老人会来下棋。
此刻，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下，那个孤零零的秋千轻轻晃动着，上面坐着一个蜷缩的身影。
正是赵芃。
她背对着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秋千的铁链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落日的金光勾勒出她孤单的轮廓，仿佛整个世界都把她遗弃在了这个角落。
韩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立刻叫她，只是在她旁边的另外一个秋千上坐下，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秋千的晃动渐渐停了。赵芃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传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猜的。”韩煜轻声说，“你今天怎么了？”
赵芃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韩煜叹了口气，从秋千架上下来，走到她面前，面对着她。
他看到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样子，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应该是伤心极了。
“芃芃……”他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这么伤心。
“韩煜……”
赵芃抬起头，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声音破碎不堪，“我没有妈妈了……她回来了，可是她不要我了……”
她断断续续地，把这几天像梦一样的经历告诉了韩煜。
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七年……她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走了……还有我爸？我爸他也一直瞒着我？你说我爸会不会……也不想要我了，所以才把我丢到你们家住，也不让我见我妈最后一面……我该怎么办啊……”
韩煜听得心里又惊又疼。
他从未想过，芃芃回一趟家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芃芃，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异常坚定，“赵老师不会不要你的，赵老师有多爱你，你比谁都清楚，他瞒着你，可能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伤心。”
“还有……”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她，“还有我……还有我爸妈，我们都很爱你。你不是一个人。”
“可是……那不一样……”赵芃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韩煜没有否认，“嗯……是不一样……母爱是独一无二的，缺失了就是缺失了，这很痛苦，我知道。”
“但是芃芃，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离开，就否定了所有还留在我们身边、爱着我们的人的价值，不是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沈阿姨选择了她的路，那是她的人生。”
“而你的人生里还有赵老师，还有我们……赵老师现在肯定也很需要你。”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落在两个少年的身上。
韩煜的话像是一块沉稳的石头，投入赵芃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里，虽然无法立刻抚平一切，却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支点。
她看着他焦急又心疼的眼神，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冰冷的内心似乎注入了一丝暖流。
是啊，爸爸或许比她更难受，毕竟……他已经独自承受这么久……
单亲爸爸有多辛苦，她比谁都知道，那种苦就像上学一样，没有假期，也永远无法毕业。
而且她的爸爸确实很爱她，有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一一拒绝，他会支持她的各种爱好，零花钱也给的足足的。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跟别的小朋友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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