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注定是一个忙碌的日子，每个中学、大学就要迎来开学这一重要时刻。
赵芃并没有因为妈妈的离开而悲伤太久，因为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又或者说……是她太忙了，忙到根本没时间去悲伤。
高一的新生军训时间为10天，在郊区的基地。
30人一个宿舍，十天只能洗两次澡，有时候半夜还要拉炼……这样听起来，一定会被虐的很惨吧。
但赵芃却格外的兴奋，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新奇的很，丝毫没有觉得累的意思。
军训开始的第二天，她就已经在宿舍里混开了，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方念一。
她们俩的讲的第一句话并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站军姿的时候，两人因为身高差不多被排到了一起，然后方念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上厕所？”
从那以后，她们就经常一起去上厕所，然后再一起在众多的方队里寻找……到底哪堆小人才是她们班？
军训的时候虽然严格了些，但她们中午还是有休息的，可以休息两个半小时，12点军训完，下午2:30就继续军训。
刚刚读高中那人都比较干嘛？都比较兴奋，睡不着，就喜欢去跟人去聊天。
赵芃，江年，和方念一，她们三个女生，在午休时间躲在一个杂物间里，聊哪个又谈了恋爱了？哪个又分手了？哪个哪个的男朋友有没有考上高中了？哪个的同学以前成绩好就去读职高的？
要不然就是年级第一中考考了多少分？年级第二又考了多少分？各自中考又考了多少分？以后的梦想是什么？
前四天赵芃都适应的特别好，直到军歌拉练，她才彻底绷不住了。
她是个音痴，让一个音痴去唱歌，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唱歌。
倒不是五音不全那么简单……她是根本找不到调，一首《团结就是力量》能被她唱出七八种不同的旋律，还每一句都不在拍子上。
教官才教了两遍，眉头就拧成了疙瘩，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仿佛在研究一个未解之谜，这位女同学，看起来一副特别会唱歌的样子，怎么老是跑调呢？
“那位同学，对，就是你……”
教官终于忍不住，指着赵芃，“你出来单独唱一下第一句。”
赵芃瞬间头皮发麻，硬着头皮站出来。周遭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开口：“团结～就～是力～量～”
声音一出，她自己先打了个哆嗦。调子跑得山路十八弯，声音还又小又虚，像只迷路的小蚊子。
队伍里立刻传来压抑不住的“噗嗤”声，连站在她旁边的方念一都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教官的表情一言难尽，摆了摆手：“归队吧……晚上拉歌比赛，你……尽量小声点跟唱。”
真正的“灾难”是在晚上。
拉歌比赛，对手是隔壁韩煜班。
韩煜唱歌赵芃倒是没听过，但他会拉小提琴啊，还会弹钢琴，想来唱歌也不在话下，对他来说就是个小意思。
他们班士气高昂，站得整整齐齐，一看就训练有素。
两个班面对面坐下，战火一触即发。
韩煜他们班先声夺人，一首《打靶归来》唱得铿锵有力，节奏整齐，甚至还带了点简单的和声。气势十足，赢得一片掌声。
轮到赵芃的班了。
教官起头，大家刚唱了没两句，韩煜班那边就传来几声明显的哄笑。
赵芃心里一慌，声音更找不着北了，她越是想跟上，就越是突兀地冒出几个古怪的音节，活像整齐划一的步伐里混进了一个同手同脚还蹦蹦跳跳的人。
方念一急得在底下偷偷拽她袖子，用气声说：“芃芃，默唱！对口型！”
但已经晚了。
韩煜他们班里有一个同学，站起身，目光精准地投向赵芃：“报告教官！他们班好像有人唱的不是同一个版本啊？要不请这位同学单独来一首，让我们学习学习？”
起哄声瞬间变大。
所有目光，友好的、看戏的、嘲弄的，再次聚焦在赵芃身上。她的脸“唰”地一下红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别人越是起哄她越是磨磨蹭蹭地就是不敢唱。
最后还是教官帮她打圆场，她才顺利脱落。
拉练结束之后，教官还找到她，让她好好回去练一练，明天晚上的拉练还找她唱。
赵芃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天晚上，她找到了班主任，说她想退出军训，想回家，班主任却告诉她再坚持坚持，还有六天就结束了。
别说六天，就是六个小时她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从班主任那儿离开，赵芃低着头，眼里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如果换做别的事，她绝对不会这么难过，可偏偏是唱歌这种让他感到特别屈辱的事。
韩煜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从班主任那碰一鼻子灰出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训练基地的路灯昏黄，拉长了她孤单而沮丧的影子。
“你就这么怕唱歌吗？”
韩煜觉得有些好笑，唱歌有什么好怕的，随便唱唱不就行了，更何况以赵芃的音色就算跑调也难听不到哪去，唱歌这种事，只要声音好听，就已经算是成功一半了。
赵芃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韩煜站在几步开外，路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你……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赵芃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尴尬和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两人一时无话，远处的虫鸣和青蛙叫声充斥着整片夜空。
“其实，”韩煜忽然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唱歌跑调不是什么大事。”
赵芃猛地蹬了他一眼，眼圈还是红的：“又不是你被全班、全基地的人笑话！教官还说明天晚上还要我单独唱……”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委屈得不行。
韩煜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和鼻尖，沉默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要不，我帮你练练？”
“啊？”赵芃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团结就是力量》对吧？很简单的一首歌。”韩煜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音准和节奏都是可以练的。离明天晚上还有一天时间，临时抱佛脚，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赵芃完全懵了：“你……你帮我练？怎么练？”
“现在就行。找个没人的地方。”韩煜指了指基地边缘那片相对黑暗的区域，“那边应该没人打扰。”
赵芃却在心里犯起了难，拒绝吗？她确实不想再丢人了。
接受吗？跟韩煜单独待在一起练这种让她无比痛苦的东西？好像更痛苦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韩煜已经率先朝着那边走去了。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咬着嘴唇，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器材堆放点后面停下，这里光线昏暗，远离主干道，只有月光和远处路灯的一点余晖。
“你先唱一遍我听听。”韩煜转过身，面对着她，表情在阴影里显得有些严肃。
赵芃头皮又是一阵发麻，在他面前出丑比在所有人面前出丑似乎更需要勇气。她攥紧了衣角，凭借自己小时候在韩煜面前的那点厚脸皮唱了起来，只是声音细若蚊蝇：“团结……就是力量……”
“停。”
韩煜立刻打断了她，眉头微蹙，“声音太虚了，而且起调就错了。不要怕，声音放出来，跟着我的调子。”
他清了清嗓子，极其标准而平稳地起了个头：“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唱！”
赵芃闭着眼，豁出去了般跟着吼：“团结就是力量！”
声音是大了，但调子跑得更离谱，甚至破了音。
空气瞬间安静。赵芃的脸烧得厉害，简直无地自容。
然而，预想中的嘲笑并没有到来。韩煜只是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没关系，比刚才好，至少敢出声了。我们一小节一小节来。听我唱‘团结就是’，你跟着唱这四个字。”
他示范得极其耐心，一个音一个音地抠。从“团结就是”到“这力量是铁”，再到“这力量是钢”……
赵芃从来不知道，唱好一句歌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她总是找不准那个音高，节奏不是快就是慢。但韩煜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在她每次跑偏时停下来，重新示范。
“不对，这里是‘铁’，声音往下沉一点。”“节奏，注意节奏，‘比铁还硬’后面要顿一下。”“再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百灵鸟一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专注。渐渐地，赵芃忘记了尴尬，忘记了羞耻，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模仿他的声音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赵芃的嗓子已经开始发干发哑，但奇迹般地，她似乎终于摸到了一点门槛。至少第一句，已经能勉强在调上唱完了。
“好，有点样子了。”韩煜难得地肯定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记住这个感觉。我们连起来试试第一句。”
赵芃深吸一口气，凝神跟着他的引导唱：“团结就是力量——”
虽然还带着几分生硬，尾音微微发颤，但终于不再是那种足以引人哄笑的怪异旋律了。
至少……它听起来终于像是一句正常的歌词了！
“对了！就是这样！”
韩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促的肯定。天知道他已经听这首简单的歌听到耳朵起茧，再教下去他怕自己会失去对音乐最基本的审美。
教赵芃唱歌比练十遍高难度协奏曲还耗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老师当年没有教她拉小提琴了……
这是一个明智之举，也是对师生双方耳朵的保护。
但赵芃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这音乐黑洞的体质又一次让一位老师萌生了退意。韩煜那句“对了！”像一股清泉，瞬间注入她几乎枯竭的信心土壤。
她惊讶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亮，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看向韩煜：“真的……可以了？”
看着她那充满期待和小心翼翼的眼神，韩煜把原本到了嘴边的“勉强能听”又咽了回去。他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嗯，没问题了。”
然后他迅速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果断结束今晚的酷刑：“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吧。再练下去嗓子该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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