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益匪浅谈不上，只是想通了而已。”剑修把玩着松鼠石雕。
“想通了？你终于打算改修剑道了？”
心魔佯装诧异，以为自己终于把剑修说动了，无情道克魔道，又恰恰被心魔所克。剑修要是改修剑道，那它钻空子的机会就有很多了。
剑修似笑非笑地看着心魔：“是突然想到，与其大费周章四处查验，不如直接找到那面传闻中可以窥尽古往今来一切事的揽世镜，这样不但能省去许多功夫，说不定许多事都能迎刃而解。”
“你说邶风君的那面破镜子？你修无情道，要魔族的东西干什么，不怕走火入魔？”心魔反问，指尖的小石猴雕出了个龇牙咧嘴的怪相，“再说了，一个流言而已，根本没人知道是真是假。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魔尊都死多少年了？魔境十二州现在是个什么光景都没人知道，比巫溪族还排外。最关键的是——”
心魔刻刀一停，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的戏谑：“魔境十二州的门朝哪开，你知道吗？反正我不知道。每个魔据说都只有一扇自个儿进出的门，咱们俩，一个无情道剑修，一个……嗯，算你半拉心魔，上哪儿找这‘门’去？”
心魔说着说着，刻刀一顿，它猛地抬头，眼神古怪地盯着剑修，霎时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心魔也是魔。
剑修不必入魔，也不必亲自去往魔境。他想开的“门”，是它这个心魔。
心魔的表情变得极其玩味且讥诮，“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剑修只需觑一眼就知它已经想到了，气定神闲地问：“你意下如何？”
心魔支着下巴，刻刀在指间转得飞快，它上下打量着剑修，缓缓道：“寻常人生了心魔，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再不然也是旧情难忘，自欺欺人地困于幻境。只有你，啧，把心魔当分身驱使……你是一点也不怕我自立为魔，然后回来取你狗命啊？”
剑修完全不把心魔嘴里的威胁放在心上，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如果你能。”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只要你能，我不介意被取代。但你知道，你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
心魔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我怎么就忘了，这才是你，这才是我。”
“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魔境么，去逛逛也无妨。但是我确实不知怎么去魔境，力我出，那办法你想。”
“不急，宗门大比之前还有几天时间。”剑修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眼下两件事。其一，设法找到去魔境的‘门’。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内，“六十年未归，宗门任务积压了不少，需得去事务堂清理一下手尾，免得二师兄回头又拿着账本念叨。”
心魔挑眉：“所以？”
“所以，”剑修站起身，将桌上地上那些新雕的小石猴一个个收进袖里乾坤，动作熟练得像收了满桌瓜子皮，“我去藏书阁翻翻旧档，看看有无关于魔境入口的蛛丝马迹。”
他收好东西，看向心魔，语气自然得像分配今日洒扫任务：“至于事务堂的那些琐碎杂务，就劳烦你走一趟了。”
心魔：“……？”
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会儿！我去替你清任务？凭什么？”
它可是个心魔！
虽然顶着个“墨心”的化名，但去干这种正经弟子才干的日常杂活，怎么看怎么诡异。
剑修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理由充分得令人发指：“你是心魔，幻化本体模样可是你的拿手天赋。这几日交换身份，你用我的脸，我用你的脸。”
“那能一样吗？！”心魔简直要气笑了，有谁冒充别人是为了替他干活呢？！
“或者，”剑修非常好心地提供了另一个选择，“你去藏书阁查典籍，我去事务堂。”
心魔瞬间想象了一下自己埋在故纸堆里，对着那些书海字海埋头苦读的场景，再对比一下去事务堂可能只是交个牌子、记个档、听几句唠叨的轻松……
它立刻做出了选择。
“我去事务堂。”心魔悻悻然起身，挥了挥手，它的身形逐渐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只留下一句带着点怨气的嘀咕，“……我就知道。心魔出门跑腿，本体在家翻书，这什么世道。”
剑修对于心魔的妥协毫不意外，他看着心魔消失，而后收拾妥当，便推门而出。径直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清晨空气清新，鸟鸣清脆，那张面容在氤氲雾气里微微一变，化作了“墨心”的容貌。
他的背影看起来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去进行一项日常的修行。
又是无妄宗平静而寻常的一天。至于魔境之故、前尘因果，没一个急得了的。
剑修去了静虚峰边上的藏书阁，而心魔则顶着剑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慢悠悠地晃荡上了无妄宗主峰。
一路上，它心里还在嘀咕：剑修和那位首席何师兄也没什么交情，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既然能跟神兽夫诸结成契约，想必是个性情温和、颇有耐心的人吧？
这趟事务堂之行，大概就是走个过场，领个任务牌，听几句例行公事的交代，想必不会太难。
然而，事与愿违这个词，就是为此刻准备的。
心魔刚溜达到事务堂那宽敞的门口，还没瞧清里头的光景，就听得里面一阵鸡飞狗跳般的动静，紧接着一方沉甸甸的砚台裹挟着风声，精准地朝着它的面门砸来！
“？！”
心魔反应极快，它猛地向后飘退七八步，那方砚台才“哐当”一声砸落在它刚才站立的位置，墨汁溅开一小片乌黑的痕迹。
它低头瞅了瞅。那砚台青石质地，雕着云纹，虽非灵器，做工倒也精巧，就这么给砸了，还挺让人心疼的……主要是心疼这砚台。
心魔站在门口，暂时没进去，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一个明显压着火气、却又不得不努力维持冷静的年轻男声传来，正是那位何大师兄：“……夫诸！跟你说过多少次！新送来的卷宗不能碰水！不能碰水！你这一蹄子下去，半年的记录全花了！还有你！灵犀鸟！别以为你长得小巧就能躲过去！再敢叼走弟子令牌当玩具，我就把你尾巴上的羽毛拔了给师尊的凤凰当垫窝草！”
紧接着是一阵幼兽委屈的“呦呦”声，以及几声清脆又无辜的鸟鸣。
何师兄的声音更添了几分崩溃：“撒娇也没用！装可怜也没用！今天不把这片狼藉收拾干净，你们俩，还有那边装死的讹兽，今晚统统没有灵果吃！”
心魔：“……”
它大概明白了。看来这位何师兄的脾气本来可能是不错，但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每天处理全宗门上下鸡毛蒜皮的杂事，外加带一群根本听不懂人话、只会凭本能闯祸的灵兽幼崽。
带娃的哪有不疯的，尤其是带一群法力高强、破坏力惊人的“熊孩子”灵兽。
心魔抬头看了看天色，思考着自己是现在进去，还是等里面风暴平息再说。
就在这时，何师兄似乎终于注意到了门口的身影，或者说，注意到了那个差点被砚台砸中的“倒霉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语气放平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歉意：“门口是哪位师弟？对不住，方才一时失手。有事进来说话吧。”
心魔眨眨眼，整了整脸上并没什么表情的表情，抬步迈过了那方“拦路”的砚台，走进了堪称灾难现场的事务堂。
“何师兄。”心魔像模像样地冲那个五官端正、但眉宇间盖不住深深疲倦的青年行了个礼。
那边厢，一头白色小鹿，一只纤细小鸟，一只像兔子又不是兔子的“兔子”正在墙边罚站。
“你是……”何师兄面露迟疑，上下打量着心魔，似乎在记忆里搜寻这张脸，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开口，“是静虚道君座下的那个小师弟？”
静虚峰人少但亲传弟子最多，剑修又常年在自家峰头或上云台，确实不常来主峰。
心魔正要点头称是，何师兄又像是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略带惊讶地追问：“你化神了？”
化神期的气息与元婴期不同，对于同阶或者更高阶的修士来说，并不难察觉。
心魔没想到他关注点在这儿，面上依旧维持着剑修那副平淡的样子：“嗯，刚到化神不久。”
何师兄脸上立刻浮现出真诚的笑容，那点疲倦都被冲淡了些：“我记得你才拜入师门不到一百年吧？这么年轻的化神期，在整个青云上界都屈指可数啊，恭喜你了！”
他这话倒不是客套，无妄宗多了个年轻化神，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心魔学着剑修的样子，微微颔首，回了句“师兄过誉，侥幸而已”，便直接道明了来意：“何师兄，我此前闭关六十年，方才出关。想来耽误了不少宗门任务，今日特来寻师兄，便是为了此事。”
何师兄听是这事，摆了摆手：“哦，这个啊，师弟不必太过挂心。宗门早有规定，闭关期间的任务会自动顺延，分摊给其他弟子，这倒是没耽误什么。”
心魔刚觉得这师兄还挺通情达理，就听何师兄话锋一转，原本和气的笑容里忽然掺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事务堂管事的“奸诈”：“不过该做多少任务可都是白纸黑字记在账上的。”
“一个亲转弟子一年需要做三个宗门任务，六十二年，去零留整算一个甲子，一共一百八十个任务，小师弟若是打算一次清账，”何师兄笑得越发“和蔼可亲”，“那你恐怕得把今年、乃至明年，全宗门亲传弟子的任务份额都给包圆了才行。”
一百八十个。
无妄宗亲传弟子的任务可不是跑腿送信那么简单，三个任务里通常必有一个颇为棘手，运气好可能十天半月搞定，运气不好，拖上十几年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是剑修本人在此，或许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一口答应了。
但心魔可不会乖乖吃这个亏。
它敏锐地捕捉到了何师兄那“奸诈”笑容背后似乎另有深意，正等着它上钩。
心魔自然顺着话头，故作迟疑地问道：“不知师兄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何师兄闻言眉开眼笑，他说了句稍等，从自己那堆满卷轴，刚闹完水灾的桌子上翻出来一个卷轴，但这还没完，他又快步走到事务堂后方那高耸入顶、塞满了玉简和卷宗的架子间，乒乒乓乓翻找了好一阵。
大概一刻钟以后，何师兄捧着一个积了层薄灰的木盒和那卷轴回来，珍而重之地将它们放在心魔面前的空处。
他开始娓娓道来：“小师弟正好化神期了，化神期以上的宗门任务可以以一抵十，甚至以一抵百，这不，咱们宗门不少长老和道君们又闭关了，这任务就没人做了，堆了不少呢，小师弟可以在这里挑挑，你看你觉得哪些能做，咱们争取做十个任务就把这一百八十个任务给平了，你看怎么样？”
心魔有剑修的记忆，自然对这件事有所耳闻，所以它不是很意外。
但是以质抵量嘛……这些化神期以上才能接的任务，想也知道，都不是很容易，就算挑也挑不出什么特别好做的任务。
何师兄“啪”地一声展开那卷轴，上面用灵光闪烁着密密麻麻的任务摘要，又打开木盒，里面是相对应的详细任务玉简。
心魔目光扫过卷轴上那些灵光闪烁的字句——
【西海巫溪族遗迹有异动，疑有异香活尸夜晚出没。】
【护送一批重要灵材前往剑阁，途径枯骨峡谷。】
【灵枢院追剿釜沸脉，此人最后现身于青云西北。】
【东海海市惊现上古海妖，死亡人数已达千人,筹化神期以上五人围剿】
……
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以质抵量？想得美，不是拿命抵债就是无从下手！
心魔面上维持着剑修的平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是跟这位首席大师兄讨价还价划算，还是回去让剑修自己来啃这一百八十个碎骨头更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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