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是为了看路,这山路崎岖,坑洼不平,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摔断脖子,丢了小命的。”
“胡说八道!”尹幻儿咄咄逼人,“谁人走路不是目视前方?偏你眼珠子长在地上不成?”
“前面的路被人挡住了,当然就只能朝下看了。”
这是在说她碍事了。
“你——!”
脱口而出的呵斥戛然而止,尹幻儿看着眼前的人抬起了头,一张出众面容拨云见日般从斗笠下徐徐展露。
包括林纵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一怔,谁也没有想到,这破旧斗笠和粗布衣衫之下,竟会藏着如此一个干净灵动的少年。
一滴微凉的湿意毫无征兆地砸在尹幻儿额头上,让她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此刻竟真的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很快就接连泼落下来,打湿了众人的衣衫和头发。
覃春抬手摘下自己的斗笠,轻轻扣在了还在发愣的尹幻儿头上,道,“方才失礼了。”
他不再停留,坐回驴车,“这雨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诸位还是快些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莫要着了凉气,小的就先告辞了。”
那毛驴仿佛通了人性,他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响鼻,晃动着颈间的铜铃,撒开四蹄,载着自家主人轻快跑远了。
尹幻儿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什么破东西,丑死了!我堂堂修士,寒暑不侵,怎么可能会着凉。”她虽嘴上嫌弃得紧,却终究没有将手上的东西扔开。
旁边一弟子出声道,“林师兄,此人气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面对我等威压,竟能不卑不亢,言语机锋,进退有度,莫非是隐世于此的散修高人?”
寻常山野樵夫见了他们这些仙门弟子,要么是敬畏惶恐,要么是盲目崇拜,绝无可能如此镇定自若,甚至隐隐占了上风。
林纵看着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才缓缓收回审判的视线,“年纪太轻,周身无半点灵气流转,确系凡俗无疑。”
但他莫名直觉跟这少年迟早还会再见。
“寇方身中碧水琉璃剑三十六道青煞剑气,剑毒蚀骨,心脉已损。纵使一时逃脱,也不过是徒劳挣扎,苟延残喘罢了。”
“走!”
…
雨势渐大,覃春回到家后从门后摸出两把油纸伞,顾不上歇口气,又匆匆出了门。
果然半道就在村口一户人家的低矮屋檐下,看到了避雨的赵大娘和小芸。他快步走上前,将手中未撑开的那把伞拿给她们,“赵大娘,芸姐姐,快回家吧。”
三人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村道上。
“真是谢谢你了小春,”赵大娘的声音隔着雨幕有些听不清,“这鬼天气,晌午的毒日头还晒得人发昏,一眨眼就阴沉沉的,跟天上哪面海漏了似的,瞧着心口都闷得慌。”
覃春抬眸望了一眼天际,密集的黑云压顶,透不出一丝天光来,确实不像是寻常的雨云,倒更像某种沉重而不祥的警示,压得人莫名喘不过气。
“不用谢赵大娘,都是小事。”他问,“我上回跟您说的事,您跟芸姐姐提了吗?”
“提了,怎么没提,可这丫头死犟呦,就是不乐意去,问她为啥又闷着不吭气。我看啊,准是这村里有什么人让她舍不得走喽!”赵大娘夸张地提高声调,意有所指。
小芸这下听明白了,朝覃春嗔怪,“原是你跟我娘说让我去城里讨活儿的,城里有什么好?人生地不熟,规矩又多,我才不稀罕去。”
“傻丫头,”赵大娘语重心长地劝,“你看看人家陈家姑娘凡巧,当初不也是去昌脩城当丫鬟?后来给那官老爷生了个大胖小子,抬了姨娘。哪次回来探亲不是坐着亮堂的青呢大轿子,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绕上三圈?那手伸出来,十指嫩得跟水葱似的,不知花了多少银钱精细养着……”
小芸越听越不舒服,她摩挲着自己粗糙起茧的指腹,直直盯着身侧那人,“你也喜欢那城里姑娘么?”
覃春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芸姐姐,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不用再像现在这般辛苦。”
“就是说啊!”赵大娘立刻接口,“小春可有本事了,说是连门路都帮你打听好了……”
“我知道了!”小芸打断了母亲的话。
“那你去是不去啊?”
回应她的是一个冲进雨里跑远的背影。
一向拿她这个牛脾气女儿没辙的赵大娘只好道,“小春,咱不管她,她爱去不去。这福气她自己不接,怨不得人。“
覃春面上笑笑应下,心里却叹了口气。
傍晚时分,雨势彻底停歇,覃春趁着夜色初临,悄悄摸到了白天的那处陡坡下。寇方还躺在原地,被雨水浸泡了大半日,浑身冰冷,摸上去几乎与尸体无异。
覃春探了探他的鼻息,极其微弱,但尚存一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运回自己那间茅屋,覃春点燃了一个火盆烘热屋内,把寇方安置在铺着厚厚干草的地铺上,又给他盖了床自己都舍不得多盖的棉被,才爬上床和衣沉沉睡去。
翌日,天边刚泛起一丝微光,他便强撑着困倦起身。今日是柳家那对龙凤胎柳星柳月去城里学堂的日子,山路难行,柳家阿婆年纪大了,他得去送一程。
等他独自返回自己小屋时,天色已是大亮,寇方也醒了过来,见覃春推门而入,瞬间神色警惕地审视着他。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衣着朴素却容貌不凡的少年,“是你救了我?”
覃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吧。”
“哼,多管闲事。”
覃春懒得理他,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喝下后,才拎了张小板凳随意往地铺边一坐,好整以暇地看着躺在上面的人。
寇方此刻虚弱至极,活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这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莫名烦躁,“你盯着我作甚?”
当然是在等你的遗言啊大哥!让他勇闯太微宗,蛰伏十几年,一朝杀死宗主和大长老那种!
见覃春脸上非但没有惧怕,反而隐隐流露出一丝……期盼?寇方心下有些了然,原来这少年救他是存了索要报酬的心思。
一个毫无修为的乡野小子,敢把一个来历不明、满身是伤的修士带回家中,所求无非是些金银财帛或者仙缘机遇罢了。
真是愚蠢又贪婪。
一个阴毒而疯狂的念头爬上心头,他眯了眯眼,有些费力地朝覃春招手,“咳咳……你过来。”
覃春依言乖乖起身,走到草铺前蹲下身,平视寇方。
“你父母何在?”
“孤儿,无父无母。”
“那你就不想寻到你的生身父母?骨肉团聚,乃人伦……”
“不想。”
“……长生不老,逍遥天地?”
“没意思。”
“……问鼎天下,权倾四海?”
“没兴趣。”
“……”
寇方的脸色更菜了,胸口气血翻涌,差点又背过气去。这少年简直是个怪胎!他纵横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奇葩。
覃春见他气息紊乱,面色灰败,心知再玩下去这人怕是要当场气绝身亡,连忙指着他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道,“你这块儿玉看着倒是不错。”
寇方心中冷笑一声:果然还是个贪财的,只是眼界高些罢了。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扯下那块雕刻了繁复云纹的玉佩,双手颤颤巍巍地递向覃春,“这玉佩你若拿去市井变卖,不过是些俗物银钱,但它另有大用。”
“哦?什么用?”
“这是岱舆山修仙大宗太微宗的宗牌,我看你根骨奇佳,是块修炼的好料子。你拿着它可以去参加一个月后的入门测试,等以后学成了,自会有大批人将金银珠宝拱手奉上,前途不可限量!”
覃春伸手接过玉佩,触手生温,绝非凡品,背面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微”字,跟昨日林纵、尹幻儿等人衣袍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他正细细端详,倏地一道掌风逼近——是寇方突然爆起直直朝他面门袭来!
“你做什么?!”
寇方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嘶声道,“自然是再送你一份天大的造化!”
霎时,一股霸道绝伦的气劲蛮横地冲入覃春的体内,所过之处时而像被无数冰棱针砭肌骨,时而又像滚烫的岩浆在其间奔腾。
难以想象的剧痛吞噬了所有意识,他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覃春再睁眼时,四下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被塞进了厚厚的棉絮里,隔绝了一切声响,只有丝缕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小屋冰冷的地面上。旁边,寇方僵硬地倒伏着,双目圆睁,瞳孔扩散,已然死透了。
覃春试着动了动手指,四肢因为长时间躺卧而僵冷麻木,除此之外,身体跟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是内视到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磅礴的气流,正游走在他原本闭塞的经脉之中,带来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充盈四肢百骸。
是寇方将他那一身亦正亦邪、驳杂雄浑的毕生功力,强行灌顶渡入了他的体内。并且还用了某种秘法,暂时封印了大部分力量,只留一丝引子在他经脉中流转,以免他爆体而亡。
按照书中的说法,只有等他修炼到一定境界,这身功力才会彻底解封,对他大有裨益,但同时也……贻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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