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影捏住把手的指节泛白，后轮经过一个小水滩后，在路面拖出半米长的水痕。前方路口绿灯开始倒计时，飞蛾正前赴后继撞向便利店灯牌，那些坠落的粉末让他想起转学前夜被撕碎的竞赛证书。
余一的小小的身影在五十米外缩成晃动的光斑。梁影看见他正扶着一年装满东西左摇右晃，深蓝布料拂过后颈淤伤时，少年条件反射般瑟缩的动作，与记忆里自己护住割伤手腕的姿态完美重叠。潮湿的夜风灌进校服下摆，他忽然闻到余一保温杯里逸出的甘草味。
路灯在此时接连亮起。樟树影漫过第十一辆停着的汽车时，梁影的自行车头已调转方向。他蹬车的频率很快，后轮辐条上的荧光贴纸在黑暗中划出断续的彗尾。余一抬头时，仿佛看到流星像他飞来。
“把你的东西先放我车上吧，前面有家修车铺，学生修自行车免费。”不等余一反应，梁影就已经停车，下来拿过了他坏掉的书包，又转向后座架上捆好的的习题集，解开绑在习题集和后座架的粗线，拎起放到自己后座架绑好“前面一个红路灯左转，直走大概两百米就到了，我先骑过去等你。”
“......好，谢谢你。”樟树籽突然坠入余一的车筐，梁影已跨上自行车，后背洇开的汗渍在路灯下像个三角形。
早早骑到修车铺的梁影，停下车开始等待，修车铺顶棚垂下的白炽灯晃得人眼花，大爷依旧轻哼着那首不知名小曲，听得梁影心烦意乱。
余一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时，梁影正用鞋尖碾着地上的樟树籽。少年逆光骑行的轮廓被路灯拉长又缩短。
“前轮轴承锈死了，娃你是四中的吧，学生不用钱，你们等会马上就好”粗犷的大爷和善开口，缺了颗门牙的齿缝漏着风。他举起的前轮轴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好像又瞥见梁影后车座架上的习题集“四中娃就是爱学习。”说完就开始麻利更换轴承。
余一小跑着穿过树影斑驳的石板路，便利店玻璃门折射的路灯像月亮晃得眯起眼睛。冰柜里的饮料五花八门，余一挑了两瓶贵贵的饮料，一瓶都抵得上他一顿饭钱，犹豫两秒付了钱。一瓶轻手轻脚地放在了大爷身边的桌子上“爷爷，您辛苦了，尝尝这个。”大爷敲了敲瓶子“破费这个钱做什么。”但眼角的笑纹深了几分。
余一又将另一瓶递给了梁影：“梁影，今天真的谢谢你”听到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感谢，梁影有些不自在“你不喝吗？”“我自己杯子里还有水，你就收下吧”余一晃了晃饮料，梁影终是接了过去。
梁影捏着冰凉的饮料瓶，指腹摩挲着瓶身凸起的生产日期。余一正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杯壁凝结的水珠滴落，在路灯下划出细小的银河。便利店暖光漫过少年泛红的耳尖，夜风卷来关东煮的香气动人脾胃。
大爷很快就换好了轴承，又给链子上了点油，将手往往边上灰色的擦手布随意一蹭，屈指弹了弹焕然一新的车轴，金属清鸣声惊得灯下飞蛾乱撞，转向梁影“你们这些娃娃要是车轮不转了，就当推磨的驴子往这儿牵。
余一正蹲着系松开的鞋带，闻言差点笑出了声。老人却已背过身去收拾工具，佝偻的脊梁在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剪影。“你们同学有需要也可以来找我，不收钱。等你们这些娃考上清华北大，我这小铺子还能挂个‘状元车铺’的招牌。”
余一和梁影谢过了大爷，就准备回家。余一将习题集绑回自己后车座子上，又拎回书包，开朗的问“可以加个好友吗？”“......好”梁影拿出手机，调出Q信二维码，余一也是麻利扫上发去好友申请。
梁影通过了申请，看着列表仅有的两个好友和一个群，现在又多了一个用缅因猫头像的新同桌。
“好，梁影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余一骑车，风呼啸着，如同恶狗，远处打来的远光灯，像是中午的闪光灯揪的心脏直疼。速度逐渐缓慢，还骑得气喘嘘嘘。总算是到了家楼下，余一调整了心情，将淤青藏好，绝对不能让母亲看到，不然她肯定会伤心。
还没推开门，就听见母亲在屋内安慰着某人“小虞姐，别着急，等多多回来问问他，说不定他见到过呢”。小虞姐，是以前张秀岚老房子的邻居赵虞，当时，两家交好，小孩一起玩，两个母亲就成了小姊妹，哪个大人有点事回不来，孩子就会去另一家吃饭过夜。
此时的赵虞正抹着泪，焦急的神情浓到战栗，余一推门而入：“赵阿姨，您怎么了？”
“源源到现在都没回来，老师说他今天根本没去学校，我找了他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没找着人，多多你这几天有没有和源源联系过？”源源是赵虞儿子刘礼源的小名，原本初中到高一刘礼源和余一都是同班同学，后来虽然余一搬家了，但两人在学校还是玩的形影不离，后面余一因胃溃疡住院休学一年，两人慢慢就少了联系，高二分班，刘礼源选的文科，和余一复学后选的理科不在同一校区，联系就更少了。现在余一高二，刘礼源已经高三。
余一像是回忆起什么，摸了摸裤袋里褪色的学生卡，卡套还是刘礼源送的，印着“理科学霸证”的烫金字早被磨得斑驳。想来刘礼源的课桌里渐渐堆满《五年高考》的墨绿色书脊，也再没机会出现过两人常偷吃的辣条的踪迹。
“这些日子，刘礼源都没找我，上次联系他和我说在准备冲刺高考，后面就没怎么联系了。别着急赵阿姨，我问一下和他一个班的同学，看看有没有知道他去向的同学。”说着就翻出手机，开始翻找以前一个班选择文科的同学一一询问，赵虞望着也燃起了希望。
有几个同学先后发来回复“没有耶”“他今天没来诶，也没和我说过要去哪”“和他不是很熟，但他也不像是会逃学的人啊”“他居然没来吗？我都没发现”“他没来不是因为生病吗？我还奇怪他怎么没来”......一问下来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气氛又降至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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