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的乔廉语身穿白色短袖,卡其色裤子,口袋空空如也,双手扶在额头的两端,又不安地向后方捋着头发。他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能提供给警方的有效信息,只有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故事。
段麟被安排负责这桩案子。他的拇指和四指分开,苦恼地扶着额头,说:“你还记得你晕过去之后的事吗?有没有被什么人带上车?”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晕过去前在看手机,突然感到手一麻,整个人就失去知觉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西郊了。我不记得乘了什么车,也不记得有什么人把我带到了那里。”
“你说你的手麻,是什么情况?感到有电流吗?”
“对,好像被电了一下。”
“你的手机和钱包放在了哪里?”
“当时我左边的口袋装着钱包,右边的口袋装着钥匙和手机。”
“醒来后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钥匙,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
“物品被拿走时你有没有感觉?”
“没有,我完全昏过去了。”
“好。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下午五点十五分的时候在东四巷?”
“我每天五点下班,抄小路步行回家,我女朋友苗艺娜和同事们都能证明。”
“那你怎么证明你今天下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没有?”
“我记不清了,好像没有遇到什么熟人。倒是路过一些陌生人。”
“你能记清楚那些陌生人的样子,把他们找出来为你作证吗?”
“我记不太清了。”
“那就很难找到能为你作证的人了,你故事的真实性要打上一个问号。”
“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们知道,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
程雅此时用手指尖触摸着报纸上的前同事,想象时常害羞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的景象,鼻子稍有酸涩,但依旧哭不出眼泪。
她想到世事无常,熟知的人也遭受了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磨难,世界这座庞大的建筑或许在崩塌,现在只有一角损坏,但似乎预示了在未来更大的不幸的降临。
她和张离所想一致,瞬间移动的人和突然消失的器官间似乎有某种联系,一座扑朔迷离的山似乎正向她,向裴市所有人,甚至国内外所有的人类压来。
这晚她服用完有安定作用的药剂也没有睡得安稳。
她先梦到自己处在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上。火车突然脱离轨道,她被甩离座位,身体贴在车窗上,摔得生疼。她惊醒。
她再次入睡时,梦到自己在哄乱的摇滚乐演出的现场,看到台上的五名乐手穿着黑色的印有AC/DC乐队标识的短袖T恤。
充满金属感的歌声震耳欲聋,令她捂上双耳。她也看见周围癫狂的人群随音乐上下跳动,挥舞高举的手臂。周围黯淡而阴沉的灯光带给她压迫感与窒息感。
主唱发卷的银发披在肩上,像一个精灵。他停止弹奏吉他,发号施令,让大家围城一个漩涡状,后面的人的手扶上前面的人肩膀。
她独自站立在旁边,看所有人跳着接近漩涡的中心,像在进行什么特殊文明所信奉的神秘仪式。旋转的人群鲜活生动,将一旁的她孤立。
最终主唱的琴弦断裂,音箱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响。她随即醒来,双目睁开,目光落在平平无奇、没有装饰的天花板上。
她盯住那里许久,直到眼睛酸涩。她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直到一个新的想法光顾她被人侵入却仍在坚强地运作的大脑。
“AC,DC,直流电,交流电……”
“直流电,交流电……”
“如果电子的传导是双向的……如果他们正在通过某种远程控制的方法侵入我的大脑,那我是不是可以反向看到他们?”
她发觉这样的危险的想法令他们不满,感到喘不上气,像是有一块千万斤重的巨石压在自己的胸口。她想,既然他们做出了如此的回应,那说明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兑现。
她紧蹙眉心,紧闭双眼,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一个发着白光的横条。她想象自己接近它,最后在朦胧的光耀中看到一些实景。
她的灵魂仿佛附着在一台显示器上,看到眼前呈现出的一张被黑色口罩遮住一半的男人的脸,背后是阴暗却宽敞的空间和几台奇异的机器。远处的老式电梯如牢笼一般,伸缩门由一道道的垂直或有斜度的铁杠构成。
这些画面虽然只显示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也足以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中。
“难道是一间地下室?”她在心中默想。
突然间,她被迫睁开双眼,看到天花板上印出一个漆黑的“死”字。她尖叫了一声,猛地合上双眼。
此后她难以入睡,闭眼时害怕看到杂乱的图案,有的像吸血鬼的牙齿、锋利的刀具或没有血肉的骷髅,睁眼时害怕再次看到异象,看到不吉的信息。
她知道他们看到了自己所看到的,听到了她的推测,也知道他们将继续变本加厉地折磨她的感官,摧残她的心智,打垮她内心的防线。
她不能再清楚明白地想,他们的最终目的定是让她如同一个哑巴一样放弃可怜而脆弱的生命,换取他们自己的安全和继续犯下重罪的可能性。
她反复回忆梦境和所看到的环境直到清晨降临,苏醒的万物罗列在病房窗外的世界里,沐浴在她闻不到的冬阳下的空气中。住院部楼下靠墙生长着的梅花犹如由殷红色的绸缎卷成,不畏寒气地点缀着蜡黄色的墙壁。
她在早餐送到之时想请求秦护士联系张离警官,但再次受到控制难以发声,只能盯住秦护士的双眼,希望用眼神告诉她这一消息。
“怎么了?”秦护士问。
她强迫自己紧绷的嘴唇放松,张开紧闭的口腔,试图发出声音。声带被压扁,她只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沙哑呼气声。
“你想说话?”
她用力点头,但幅度很小。
她看见秦护士为听清她口中的字句离得更近了,暴戾地将她一把推开,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大为吃惊。
后者踉跄后退,不敢再接近,又叫来李护士和吴护士。她的左臂和右臂分别被她们钳住,口腔被秦护士扒开,喂入一粒如圆月般的牙白色药片,不久便睡去了。
张离在下班后来到她的病房中查看情况,看到醒来后的她急于说话又说不出的样子。
他说:“器官丢失的新闻持续发酵,媒体又将这些案件和乔廉语的瞬移失窃案联系在一起。民众在向我们警方施压。我们真的很需要幸存者的口供。我们看你状态相比另一个女孩更好,真心希望你能提供一些信息。”
她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什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脑海中突然迸发出一星点的火光,用极大的力气说出“纸”字。
“你要纸?”
她伸出难以控制的手臂接下张离递给她一张白纸和一根水笔,在纸上画出一对平行线,形成一个等号。她右手颤抖着,又在等号的两端分别画上箭头。
张离眉目不展,眼睛眯起,似懂非懂地摇头。
她一边摇头一边用力说:“双向。”
张离问:“双向情感障?”
她继续摇头。
“什么双向?”
她的双手比出八字,又将两个食指靠拢,摞在一起,声音颤巍巍地说:“我们。”
“你们?”
她的眼前瞬时出现一个黑色的“死”字,和昨夜在天花板上看得别无二致。她大叫了一声,手捂住双眼。
张离提高警惕,问:“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字。”
“什么字?”
“死。”她在说完这个字后喉咙又仿佛被人掐紧。
“他们能和你沟通?
“嗯。”
“那你能得到他们的信息吗?”
她不可控地疯一般地摇头,虽然她极想点头。她像一颗榆树在狂风中被吹起的树枝和树叶,向随机的方向不断晃动。
“怎么了?”
她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虚无的前方,说:“双向。”
“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们的链接是双向的?”
她痛苦地点头,咽下一口本来无味但对她来说如同溶解了硫磺的唾液,说不出话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纸。”她憋出这个字。
“你想画一画?”
张离又将纸笔地给她。她在被控制的情况下用手将两个物品拨到地上,听到水笔的塑料外壳碰撞到大理石地面的清脆的声音。
“这不是我。”她小声说,对自己的行为万分懊恼。
张离有耐心地拾起纸笔,再次放到她的面前。她又再次将它们拨开。
“今天先这样吧,好好休息吧。”他准备带着她画在纸上的双向箭头离开。
“不。”她挣扎着说,想再次尝试。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成功接下了纸和笔。
她在纸上画出一个方块,构成电梯的框架,方块的四个边因手不稳而成波浪形。她又在方块内加入一些细道,构成伸缩门。
“这是什么,监狱?”
她努力地说:“电梯。”
“电梯?哪里有这样的电梯?”
她呼哧地喘气,点着头,不再发出声音。
张离收走了她方才作的两幅画,带着疑团离开房间,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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