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生睡了接连几日的好觉。
说来也神奇,自那日严盛他们来找吊坠之后,那每日总会准点到达的垃圾车这几天倒是没来了,睡觉是不被吵了,但慢慢堆积起来的垃圾也烦人。
宋凛生摸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中午十一点,实在懒得自己开火,悠哉游哉地先点了个外卖,然后在垃圾公司的电话上犹豫了一会。
还没等他纠结好,熟悉的轰隆声倒压着海浪声来了,宋凛生拉开窗帘,从床上往下探去,正好能看见对面转角处绿色的车筒。
此处僻静,又是**的正午时分,四处没什么人,是偷懒的好时机。
司机咬着烟靠在车门上,打火机刚溜进口袋,就听到有个很轻的声音从旁响起:“抽烟的话,离远一点吧。”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榕树边,抱着手臂,神色懒散,“这里树木多,麻烦不要随便点火。”
司机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背心大裤衩,下配莲南特色拖鞋,看起来是附近的居民,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小白脸一个,没什么攻击性,不由得面上漫起不屑,吐出口烟,回道:“管那么宽呢,这里又没写不给抽。”
“是。”
宋凛生朝他走了几步,拖鞋摩擦着油柏公路的地面,瞬间烫走刚从空调房带出来的冷气,人也跟着不耐了几分,问:“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身上的散漫劲收去,狠意便藏不住,特别是栗色的眼瞳一动不动地盯着司机,瞬间将人盯出一身冷汗。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上一个司机负责这片区域已经有六年,本来干得好好的,结果前几天突然大病了一场,像是撞了邪似的,随即主动申请要换片区。
大家都是好事八卦的,去问,却怎么也不肯说原因。
但他不说,大家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
就墓地这个地方,也就平时胆子比较大的敢凌晨或者大晚上过来,一般人没事都是能离得多远就多远。
“迷信!”
现下这位接替上位的司机从小就不信鬼神之说,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这片区域,就他一人听到能加工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莲南民风较传统,特别是老一辈的人,初一十五还保留着祭祀先祖的习惯,就算这司机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信邪,但他还是将收垃圾的时间调到了正午。
这是坊间传闻阳气最重的时候,尽管这时间点海边格外的热,而且如此一来一回并不顺路。
司机心里本来确实不怎么害怕,结果被宋凛生这么一说,再加上氛围的缘故,传言突然就在脑中跟弹幕似的刷刷滑过,又想起来之前跟上个司机对接工作时,对方还说:“你等几天再去,快到七月半了,那边不安生。”
“哪里不安生了?”他问,“那块不还住着人吗?都这么多年了,也没听到过什么事。”
“谁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
司机看着宋凛生,额头渗出几滴汗,上个司机惊恐的神色在他脑海里变得格外清晰,“我不想跟太多人说,但你毕竟要过去接我的工作,我告诉你,那里有间杂货铺,老板姓宋,人还挺好的,一点都不嫌弃咱们这个又臭又脏的工作,如果你能见到人,帮我跟他说一声,这几日有鬼跟着他!”
“鬼?”
彼时他嗤笑,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可现下眼看着宋凛生越走越近,垃圾车的铲子应时停下,原本还借着机器声壮胆的司机顿时腿一软,烟掉在地,顿时说不出话来。
“捡起来,掐了。”宋凛生的脸色很差,“这里离山口太近了,如果引发山火,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
他也没想到对方就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刚刚还一脸张狂,下一秒就被他随便一句似是而非的吓唬就能抖成这样,闻言就格外听话地蹲下去把烟头捡起,在手里掐灭了,小心翼翼地捧着,递到宋凛生面前。
宋凛生嫌弃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新来的?”
“啊?”司机愣了愣,反应过来随即点头,“是。”
“之前那个呢?”
“他换负责的片区了。”
“以后就你负责这边?”
“是。”
听到这个消息,宋凛生有些失望。
他还挺喜欢之前那个司机的。
虽然对方总是在不适宜的时间点把他吵醒,但那司机性格很好,健谈幽默,偶尔还会来他这里买包烟,规矩地蹲在墙角边抽,能离树木丛多远就离多远。
最关键的是,他偶尔还会自己买一些火腿,喂给周围的流浪猫们,闲来无事逗逗猫,跟它们说说话。
宋凛生从小就一直坚信一个观点:能对动物露出自己柔软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新来的司机,又问:“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突然不来了?”
司机被他这么一瞧,加上接连的几句追问,倒琢磨出点别的意味来,倏的福至心灵,一拍大腿,问:“你是这杂货铺的宋老板?”
他这一激动,烟头又掉在地,吓得忙躬身去捡,嘴里还不忘继续说:“害,我就说嘛!大白天的,哪里来的——”
说着顿了顿,抬起头时神情松了几分,笑道:“既然是宋老板,那这边有什么规矩你尽管跟我提,我下回一定注意。”
倒是个心直爽快的人。
宋凛生眼底的防备收了些,放下手臂,说:“没什么规矩,就是不要随处扔垃圾,还有不要随处吸烟,要抽到我杂货铺旁那条小巷子里抽,烟头也不要乱扔就行了。”
司机忙不迭点头应好。
他彻底卸了口气,瞅了眼时间,临走前往陵山上看了一眼,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车门,喊住要走的宋凛生:“对了老板,陈哥要跟你提一句醒,他前段时间早上五点多来收垃圾,总看见有个一身黑的人在杂货铺附近晃。”
陈哥就是之前的司机。
宋凛生脚步一顿,回到垃圾车面前,有些哑然,“一身黑的人?”
司机抹了抹满脑门的汗,找了好一会的措辞:“……应该是人吧,反正说是一直盯着你杂货铺,看着怪瘆人的,要你多留意留意。”
宋凛生垂眸,视线在发烫的地面逡巡片刻后,他轻轻眨了眨眼,心下意识地跟着发烫起来。
“是啊!”
司机没留意他的反常,自顾自回想起陈哥说这话时的惊恐,手臂颤颤巍巍举起,往墓地那边指了指,“好像接连好几天,就站在那半山腰处盯着你这铺子。”
宋凛生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但对方明显对此处完全不熟悉,胡乱指了一通,最后只好作罢,手拍了拍胸脯,说:“不过我可不信青天白日的有鬼!肯定是什么人吧!”
宋凛生眼神落在了半山腰那棵古榕树,停了好一会,才转回视线,捎着点淡淡的笑意,问:“不会就因为这事,陈哥才不来的吧?”
司机替陈哥尴尬了一下,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宋凛生的手机响了。
是朝九酒吧的座机,打来的是他的发小林渔:“喂?在家呢?”
宋凛生朝司机打了个自己要走的手势,应了句:“哟,朝九的老板日理万机,约会排得那么满,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小酒吧了?”
“滚!”
林渔在那边笑,“怎么说?你杂货铺没生意吧,要不来酒吧聊聊?”
宋凛生站在门口思杵片刻,“我刚点了外卖。”
“那不正好,带过来一块吃,我饿死了。”
宋凛生还在纠结,“我点的是一人份。”
“……虽然想说,以你现在的样子,一人份也吃不完。”林渔在那头很轻地叹了口气,“但瞧你瘦得跟皮包骨似的,还是不跟你抢了,我自己点吧。”
电话挂断前,他还在那边再三叮嘱:“拿了外卖就快点来,有重要大事跟你讲呢,别磨磨蹭蹭的!”
宋凛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方要跟自己说什么,他从柜子里摸出鸭舌帽戴上,回到门前时,收垃圾的司机已经走了,铲车在地上拉出两道浅痕。
宋凛生的脚在泥地上点了点。
三天过去了,这土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严盛说得没错,他这回种的苦瓜苗又一次全体阵亡了。
脑海里自动浮现这个名字,宋凛生下意识咬了一下唇,方才新司机的话却跟疾雷似的,带了格外重的后返劲,轰隆隆地压过来。
那棵榕树,还是三天前陈斯廿他们问的那一棵,三百多年的历史,是曾经本村人的庇佑之处。
但它还不是莲南最大最古老的榕树。
很少有人知道,在陵山最上,路的尽头,一大片坟墓堆的身后,立着一棵将近千年的古榕树,它已经和山野融为一体,朝着暗蓝色的大海,身后是那座慈眉善目的妈祖神像。
那里曾是宋凛生和严盛最喜欢待的地方。
夏日的午后,他们躺在由六只巨大的枝干垂落结成的树坳里,贴有音符的摩托车就立在一旁,上面挂着两把吉他,油壶上还放着一个旧式的收音机。
蔚蓝色的、没有一丝云层的天被绿荫遮盖,浓密的绿色爬满了双眼,偶有阳光渗进来,雨水一样的,淅淅沥沥流过他们的身子。
宋凛生伸出手指,在严盛手臂的光影上滑动,那些水流一样的影子便跟着他的指尖横七竖八地移来移去。
他玩得不亦乐乎,严盛侧过头去看,撞上那双笑意满满的眼,心瞬间柔软下来。
“会下雨么?”严盛问。
“不会,这几天应该都不会下雨。”宋凛生回答,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脸,轻轻闭上了眼,声调软了下去,似是呢喃,“这种天很舒服。”
山风寂静。
唇齿相依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贫瘠多年的心发出一丝轻轻的破裂声。
而后,盎然悄然破土而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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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积雨云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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