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子,你真别说,这人还真神了,前几秒明明还是大太阳天,没想到我这摩托刚停好,还没进门,那雨就唰地下了。”
郑楠树抱着头盔,满脸雨水地掀开地下室的遮帘,语气格外兴奋:“我回来了!”
陈斯廿拿着鼓棒,见他神色欢喜,以为事情成了,方才因为频繁出错的鼓点节拍也变得不重要了,忙问:“怎么说,他真的答应了?有说什么时候来排练吗?”
“他?”郑楠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按住陈斯廿,“他没答应。”
“没答应?”陈斯廿似乎很是意外,“没答应你怎么这么高兴?”
他不甘心的又问:“你有没有多卖卖惨?我跟你说,凛生这人吃软不吃硬,你把我们说得越惨,他越不会拒绝。”
郑楠树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会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反问陈斯廿:“既然他这么好说话,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老同学不更好,叙叙旧的时候顺便把事办了,怎么还非得跟我们玩赌约?”
刚在宋凛生那挫败而归,又见陈斯廿一副心虚嘴硬的样子,别的郑楠树还不太清楚,此时倒是充分肯定了一件事——
宋凛生这人确实比严盛好说话,可也就仅仅停在说话层面了,除此之外油盐不进,简直和严盛是一个性子。
“嗯……”
陈斯廿从他变幻莫测的神情里缩回了没八卦完的心,尴尬地走回架子鼓面前,看了眼坐在一旁莫名发呆的童林,吹了声口哨,移开话口:“林子,在想什么呢?贝斯弦都要按断了。”
童林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眼下乌青一片,闻声只是轻轻“嗯”了一下,又重新陷入呆滞状。
“哎,我说小伙子,别愁了。”
陈斯廿以为他是在担心找不到主唱的事,按了按他的肩,安抚道:“就算凛生没答应,咱们不也只是划去了一个最优选项而已吗?”
他又看回郑楠树,“严盛说了,郑哥能弹键盘,大不了到时候就让他帮咱们顶一顶,应该也不成问题,是吧,郑哥?”
陈斯廿语气轻松,说到键盘时目光移到郑楠树的手上,倏的一愣,整个人跳起,嗓门也跟着大起来:“你手怎么了?!”
郑楠树抬起手臂自己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被草丛蹭了。”
他解开那个丑得不堪入目的绳结,往手臂上绕了几圈,笑笑道:“这不是赶了巧,正好我就借势去宋老板的店里买了药。”
血痕早已经凝固,郑楠树擦了擦,余下一小圈浅浅的擦伤,看起来并不严重。陈斯廿和童林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思绪重新回到找主唱的事上。
其实这几日,他们一直有在和本地的乐团、艺术团、琴行甚至酒吧联络,但结果都不太理想。
大多都跟他们专业不对口,也没办法勉强。
想到这,童林蓦地抬头,戳破了另外两人的心思:“如果最后真的找不到主唱,就算郑哥顶上来,也意味着严盛要边弹边唱,这真的太冒险了。”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空旷的地下室内,因为童林的这一句话,原本还有几分轻松的气氛瞬间严肃,三人一时陷入沉默。
雨声如鼓点,一下重重地敲过他们本就不安定的内心。
尽管聊天时说得轻巧,可彼此都心知肚明,抛去那些插科打诨的逗笑,此次音乐节商演,蝉时乐队面临的,其实是个巨大的麻烦与挑战。
且不提选曲《彼岸》已经上报,不再有更改的可能,就单论这首以重金属为基调的摇滚乐,是郑楠树刚创作出来的全新之曲,网络发行还不足一个月,反拍多、节奏极快、音域跨度大,难度高达五颗星。
本来是打算作蝉时乐队新专的预热,想借由莲南音乐节先打一波广告,却没想到演变至今,最后的退路竟是要乐队的吉他手边弹边唱。
最重要的是,音乐节是现场,他们不能出错。
想到这些,陈斯廿没忍住长长哀叹了口气。
直到郑楠树的手机铃打破凝滞的氛围,他又一次手忙脚乱地接通,上来立刻先道歉,“大姐……哎哎!我回去的,回去的,中午一定回去!”
郑楠树大姐在那边又一通乱骂,半天才肯放过他,最后下了通牒:“十二点前我要在家里看到你,有听到?”
“有有有!”
郑楠树连连保证,一挂断,抬头就对上面前两人同情的眼神。
他拍了拍手机,放回裤兜,道:“没办法,长姐如母,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了,她向来就对我就是这么残暴的,习惯习惯就好……不过,等咱们离开莲南,她就又管不着我了。”
郑楠树是由大姐一手带大的,老家虽不在莲南,但大姐后来嫁到这边,郑楠树只要一来莲南,就一定会去大姐家里住。
其实郑楠树刚上幼儿园那会,他大姐也才刚上中学,对他的管教得并不严,甚至很是包容温和,直到青春叛逆,郑楠树开始痴迷音乐、玩摇滚,到如今三十几岁也居无定所的,于是这些年,大姐对他的人生态度愈发看不惯,反而愈发管得多起来。
蝉时几人都听过郑楠树的抱怨,陈斯廿对此深感同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何况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活确实都是乌烟瘴气的一团乱,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就算是再好的心态都要被浇湿掉大半。
陈斯廿放下鼓棒,双臂抱在脑后,移开了视线,低头捂嘴轻咳了一声。
郑楠树也不想提家里的事,便又顺回最开始的话题,问:“今天不会一直下大雨吧?”
他们晚上还想着去酒吧碰碰运气,继续挑能唱摇滚的歌手。
“刚刚天气专家没跟你说,这雨大概要下多久?”陈斯廿闻言抬头,又叹了口气。
“天气专家?你是说严……宋凛生?”童林这会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话也密起来,“对了郑哥,你快跟我们细讲一下,传说中的宋凛生是什么样的。”
郑楠树摸着下巴,僵了半天的身子松了几分,故作神秘地说:“别的不说,严盛这白月光长得啊,是真帅。”
童林的好奇被彻底燃起,“真的?帅到什么程度?”
“大概就是……见过他本人之后,都会觉得之前严盛的桃花们都不值一提的程度吧。”
平时这三人话一个赛一个的多,单和宋凛生碰面的一小会,郑楠树就能翻出花来说上好一阵,其间还穿插着陈斯廿的附和。
童林拎着一旁的凳子跨步到陈斯廿面前,指尖轻弹了一下他面前的节奏镲,问:“宋凛生真的是天气专家?”
“倒也不是。”
陈斯廿按住他捣乱的手,说:“就上大学那会,大家都说宋凛生跟个天气预报似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看天气一看一个准,他说什么时候会刮风下雨,这雨会下多久,什么时候会停,几乎从没有失算过。”
童林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真有这么神?”
“他是挺神秘的。”陈斯廿摇摇头,“除了严盛,宋凛生和其他人都不怎么接近。大家一直都在传,说他是乡下来的,是农民,因为家里种田,要看天吃饭,所以很懂天时。”
“不过——”
陈斯廿回忆了一下,“当年在音乐社里,他一直和严盛待在一块,所以跟我们几个话还多一些,但我也是两年后才知道,他家在莲南的海边,其实是开杂货铺的。”
“对了!”说着他身子微仰,问郑楠树,“说了这么多,郑哥你还没说,凛生他到底是怎么拒绝你的?总得有理由吧。”
“他的理由听起来蛮扯的。”郑楠树说,“他跟我说,他也离不开家。”
因为主唱临阵“逃跑”的事,几人最近对“离不开”这几个字格外敏感,不约地呆滞了片刻,陈斯廿才“啊”了一声,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
“要这么说起来,他这个理由也不是瞎掰的,我记得上大学那会他就是走读,每天晚上都要坐半小时的公交回家。”
郑楠树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搪塞我,而是真的有万分不得已的理由,那我们想走他这条道,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的语气格外惋惜。
如果说之前的打赌一开始是存有某些玩乐和八卦好奇的缘故,那么昨晚在酒吧意外听到宋凛生唱歌后,郑楠树心里几乎是把他当成了完美人选。
“尽管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他的声音条件和台风,真的很不错。”
但也没办法了,他都已经把所有要件摆在宋凛生面前,对方仍拒绝得果断,应该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了。
童林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来了一句:“那如果是严盛自己亲自去请呢?”
“那更不可能了!”
陈斯廿不知道想起什么,脸色霎时发白,哆嗦着说:“我那天就跟你们说过了,想要拉他俩复合可以,但如果涉及到利益方面、或者是音乐方面的事情,千万不行!”
要真这么干了,估计到时候还没演出,蝉时就要先散了。
他看了郑楠树一眼,呼吸小心翼翼的,问:“郑哥,你没有跟宋凛生提起严盛吧?”
郑楠树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回答:“说了。”
看陈斯廿的面色猛地变黑,他忙解释道:“但真不是我主动提的,是他自己先谈起来的!放心,我一直有强调,来找他的事严盛完全不知情,是我们其他三人自己的主意!”
“不过话说回来,”郑楠树挠了挠鼻尖,问陈斯廿,“你真的觉得两人能复合?”
他可是亲眼看见宋凛生谈起严盛的样子,满脸的冷若冰霜,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说到这个,陈斯廿倒是信誓旦旦的将鼓棒举起来,说:“虽然你们整日都说我白目、不靠谱,但复合这事,事关兄弟的终生幸福,我真不敢乱说……我是真心觉得他俩——”
“谁俩?”
严盛的声音蓦地在细密的雨声中响起,带着几分沙哑,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半弯身穿过地下室厚重脏腻的帘子,起身时抬眼看着面前突然呆住的三人,神色愈发冷厉。
话题中心的人物突然鬼魅似的出现在面前,陈斯廿吓了一大跳,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颤着声:“昨晚看你练到那么晚,我们以为你早上不来了呢。”
也许是心中有鬼,他总觉得严盛今日的心情特别的差。
明明他还是和寻常一样穿一身的黑,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那双总是冷意十足的眼,却将他整个人包裹进一股极低的气压内,除了生人勿进,还带了点令人下意识胆惧的森然之气。
开口时,音调更是润了雨似的冷:“你们还没开始排练?”
看他的样子,应该没有听到他们刚才在说什么。
郑楠树这才缓过来,长舒口气,连忙撑起笑脸,边解释边走过去揽严盛的肩,“没,就休息一下,刚好看到热搜那对一直分分合合的影帝夫妻,无聊八卦了几句。”
严盛不疑有他,悄无声息地挣掉郑楠树的手,不再多说,拿起一旁的吉他开始调音。
郑楠树看他眼底的乌青已经漫成一团,完全不像是晚睡几天的效果,笑容慢慢收去,语气不似刚才那样漫不经心:“不是,严盛你昨晚又通宵了?”
严盛没答,把着琴颈的指骨发了力,泛着不太正常的白,原本修长的指尖红肿得格外厉害。
这家伙,外表总是看着淡定自持的模样,其实心里的压力之弦早已绷得极紧。
这状态,不知道偷摸着熬了几个大夜。
郑楠树“啧”了一声,拍拍手,挺直腰板,下定决心道:“今天大家放假一天,都不许再练了。”
严盛默了半晌,突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陈斯廿嘴跑在脑子前面,下意识替郑楠树应道:“还不是去墓……”
“哎哎哎!”
郑楠树就怕他俩嘴没把门,不小心把宋凛生的事抖出来,忙挡住话口,“要怪就怪这地下室,非要搞得那么暗,郑哥我也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咯,一不留神就被外面的墙壁剐了一下……”
“严盛,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这是命令,不是劝告。”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有年长者与负责人的样子,趁严盛还没反应过来回绝之前,随即拍板道:“你们几个要再这么不要命的练下去,我敢保证,都还没开始演出,人就先废了。”
他完全不给严盛机会,直接从他手里把吉他夺走,“下午给我回去睡觉,睡醒了再跟我们去酒吧看看,物色主唱这件事,你也有份,不能拒绝。”
几人朝夕相处了好几年,自是对彼此的态度性情了解。
严盛看着郑楠树拧成一团的眉毛,难得的收掉大半的冷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指尖轻抬起帽檐,人也软了几分。
他抿了抿唇,认真的对上郑楠树的眼,“不过说好了,去酒吧的话,我就在外面听,不进去。”
下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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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积雨云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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