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奏拉开纪绘声的办公室门,正对峙的两人纷纷扭头,纪绘声扭头不看俞奏,另一个则看过来,发出惊喜的声音,像是冷冻柜的蜂蜜糖。
“俞奏,真的是你!”
“历历师母,你还好吗?”
柔顺的长卷发海藻一般垂着,美丽娇弱的Omega又比之前瘦了许多,浅绿色的纱裙清新又可爱,但却不能为她强撑的脸衬托任何生机。
她笑着,朝俞奏走了两步,脚步连同身形都不稳,撞到了前面的办公桌,纪绘声与俞奏同时去扶,她摆手道:“没事,我没事!我听绘声说就很想见你了,你当了大公司的老板,恭喜你。”
“谢谢您,都是我不周到,应当去看您的。”
俞奏其实早就提过,都被纪绘声拒绝了,因为历历前一段时间根本不想见任何人,就连看到电视里的人都会痛苦异常,哭到昏厥。
可即使这样,也依旧坚持要看。
“时间好快,你几乎没变嘛。”历历的目光看着他,一如过往温柔之极。
“您才是光彩依旧。”
那时候,纪绘声好不容易从剥削的导师手里挣出来,应聘上了学校的硕士生导师,带的第一届学生就有俞奏,渴望建功立业的师生一拍即合,开始废寝忘食的研究,宵衣旰食中是历历坚定地在饭点以及深夜带着不被他们重视的饭菜来维持他们的生命。
“绘声还有工作,你有没有时间送我回家?”
纪绘声立刻出言拒绝:“什么工作都不如你,我送你。”
“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我自己要回你不同意,现在俞奏来了,也不行?有这么多事需要你,你怎么可以不管?你不是在我手机里按了监控吗?你可以看我有没有乱跑。”
纪绘声噎了一下,她的手机始终在有来电状态,座机此刻也突兀地响起。
“去接吧。”历历张口,声音在滴声之中小到听不见,却似解了纪绘声的封印。
纪绘声接起座机说了句我是就不再言语,右手拿起手机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打字回消息。
历历又看向俞奏,带着点祈求的神色。
俞奏笑笑,眼神不自觉看向纪绘声,电话对面不知道在说什么,纪绘声的眉头越皱越紧,想要分出精力来看他俩,可对面喋喋不休似乎没有终止。
俞奏收回目光,小声说:“我送您。”
历历感激地微笑,她笑习惯抬一下肩膀,以往无意识就能松懈的肩膀,现在需要她专注且费力地完成。
一个电话终于结束,两人齐看向纪绘声。纪绘声拳攥紧又放松,心中知道,今天自己绝对脱不开身,而俞奏已经答应,终于点点头。
历历朝她挥手再见:“绘声,我会做好饭菜等你的。”
历历看着她,纪绘声知道,她在等她的回答,说:“我想吃炒青菜,紫菜蛋花汤,厨房这些东西都有。不新鲜了就叫俞奏跑腿买给你。”
历历努力笑:“好,待会儿见。”
两人走到楼外的台阶上,俞奏让历历稍等,他去开车。
其实走去停车处更方便,只是他作为一个外人也看出来了,历历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她逞强的假装健康,甚至外出。
前后没有三分钟,车过拐角,只见历历倚在门柱上,微微低着头,双手提着包包,如一颗秋日的蒲草,见车来又站直。
俞奏下来为她打开车门,余光看见躲在教学楼楼梯后注视着这边的纪绘声,以及她攥在手中的依旧有来电显示的手机屏幕,几个学生战战兢兢地在一旁抱着资料等待。
俞奏的心更沉。
手机声响,是纪绘声发来的住址位置,俞奏看完朝纪绘声点头,坐进车里启动车子:“师母,您今天也是来给老师送饭的吗?”
历历整个人窝在椅背里:“嗯,突然好想见她。她变了许多,是不是?”
“变好了。想当年老师那脾气,若不是有您在,八百次架也打了。现在的小孩也是赶上好时候了。”
历历坐直身体,看向俞奏:“我代她……”
“您千万别,我怎么能承受。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十分感恩您二位。”
车出了校园开了五分钟,历历忽然说:“停一下好吗?”
俞奏停下车,历历看着车壁里的按钮,不确定哪个是她要的,只好求助俞奏:“我想打开车窗。”
车窗匀速落下,历历拿出手机举在外面,一个外卖员站在外面,接过了手机。
俞奏制止外卖员,努力保持音量语气,恐怕吓到她:“等等!师母您想做什么?”
“我怀疑我怀孕了,你带我去查一查。他只是带着我的手机,假装成我安全回家。我不想绘声知道。”
俞奏愣了一下。
历历低声祈求:“你就带我去查一查。好不好?”
车打了个旋,压着限速去了市医院,俞奏排队领单子,全程陪同,除了检查的那十分钟。
报告结果出的很快,历历拿到单子,平静地接受了结果是未孕,冲俞奏露出一个让人更加不放心的笑:“太好了。绘声不会同意要的,如果真的怀孕了,打掉也要占用绘声的时间。回家吧。”
历历想将报告单撕开,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丧气地垂手。
俞奏接过她手里的报告单:“给我处理吧。”
历历又讲:“请你保密好吗?我不想绘声觉得我又严重了,不管是呕吐,还是幻觉,我都不想她有这样的认为。”
“好的,师母。这是我和你关于老师的秘密。”
历历又笑了,弯弯的眼睛眯起来,头微微一歪,卷卷的刘海遮住她的左眼。
以前还只是讲师的时候,纪绘声累到不行,总是会躺在历历的腿上对她说:“我就睡五分钟,五分钟后一定要叫我。”
历历每次都答应,可是纪绘声总是不放心,转头又叫俞奏:“喂!你,五分钟后叫我。”
那时候纪绘声憋着一股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气,与俞奏也不是很熟,所以对他难免控制不住地颐指气使。
俞奏说好的。
可当纪绘声呼吸平稳后,历历就会偷偷小声跟他道歉说:“绘声她是太累了,所以才脾气不好,我替她向你道歉呀。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俞奏也说好的,这是我和师母关于老师的秘密。
于是纪绘声醒来,就会看到装睡的历历,舍不得朝她发火,便对手底下的学生更加严厉。
学生们敢怒不敢言,只在心中暗骂。历历又会进来,将全部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都是自己忘记叫你。
学生们看在师母的份上,那点怨气消了又变成酸溜溜的嫉妒,于是心中骂的更狠了。
两人在医院的长椅上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历历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家啦。”
俞奏送历历回了家,客厅的窗帘拉着一半,只有一点点光照进房间。历历一进屋就打开电视,自动播放新闻频道,可她并不看,直接钻进了厨房,给俞奏端来一杯橙汁,问俞奏是否要留下吃饭。
俞奏刚要回答,历历脸色忽然一变问:“你去找绘声是不是有事情?我耽误你们谈正事了,是不是?”
“没有,我只是今天刚好有空,去看看老师。”
“是吗?听说你们又合作了一个很大的项目,绘声说,能赚很多钱,多到可以就此退休来照顾我。我才不要她退休呢,这是她最爱的事业,为此奋斗了十几年的事业,我帮不上忙,更不能拖她后腿。不能……”说着说着,历历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了沙发的角落出神,大大的眼睛空洞到可怕。
曾经温柔健康的人如今怎么变成现在枯瘦灰败的模样。看到历历的现状,俞奏心中难过,更别提纪绘声了。这样的事情,纪绘声怎么从来没说过,如果他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时候,门打开,纪绘声将钥匙和历历的手机一起扔在鞋柜上,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声音把历历从虚无中拽出来,她看到纪绘声,反应了一会儿才急慌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哎呀,我忘记做饭啦。”
“不用着急,我先跟俞奏说些话。”
历历进厨房的脚步一僵,视线投向鞋柜又移到纪绘声脸上,眼神动了动,像是被发现错事的小孩:“绘声,都是我……”
纪绘声低头扶眼镜,再抬头笑已经挂上脸,全无刚进屋的低气压:“都是你什么?我找他是要问问项目测试情况,你以为我又要为难他什么?”
历历放松下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历历走进厨房,纪绘声对俞奏往门外一歪头,示意两人到外面去说。
到了楼道,又往上走了三层,在布满灰尘的空楼道里,纪绘声从口袋里抽出一包烟,磕出一只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说:“你知道历历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些年翻来覆去也看了不少大夫。直到一个医生跟我说,她有可能是心理问题造成的身体问题。我带她去看的心理医生告诉我,她的心理疾病已经很严重了,更糟糕的是,她不相信医生,不肯告诉医生实情。我想不能对医生说的话,总可以对我说吧,可历历,甚至都不相信我,不肯告诉我。”
纪绘声搓着烟卷,眼神暗淡,夹着的烟到了嘴边又放下:“我不明白,所以对她发火了。可……”事情完全没按照纪绘声希望的那样发展,激烈的争吵中,历历将那股希望她彻底好起来的期望误解为长久忍耐的爆发。
“她突然开始假装自己开始好转。可身体是不会骗人的,她根本没力气,勉强自己只是让病情更加恶化。”
“所以,项目测试那天也是因为师母情况恶化了吗?”
纪绘声僵硬地点了一下头:“你都知道了,告诉我带历历去哪了。”
俞奏如实相告,把扣掉医师名字的孕检单递过去,纪绘声脸色更加难看,单子被攥成一团,骂了一声道:“她知道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在她身体已经这么弱的时候还……”
纪绘声闭眼不语,只觉身体沉得像铅:“医师是谁,我就算在医院挨个问,也要问出来。”
俞奏想都说到这儿,不妨都说出来:“老师,给师母检查的大夫告诉我。师母拿着一个药单问大夫药单上的药有没有会导致胎儿畸形的。大夫如实相告,师母问的药都是抗抑郁的药,叮嘱一定不能怀孕,体内激素的不稳,会使病情加重。”
纪绘声迷茫地转移了视线,目光并不聚焦地向下看。
俞奏说:“我有位朋友也是精神科医生,很厉害,要带师母去看看吗?”
纪绘声又从兜里摸出烟,按出一只来夹在嘴上,俞奏识相地掏出打火机却被阻止,纪绘声不稳的手擦了几下火机,才点出火苗燃着烟。
楼梯中寂静无声,只有烟气缭绕,纪绘声的眼神逐渐聚焦,问:“地址、号码、名字。”
“老师,交给我吧,到时候,您带着师母直接去。这个谈话,我会对师母保密的。”
纪绘声拍拍俞奏的肩膀,轻声道了一句谢,按灭烟头,捏捏鼻梁说:“那也不全是借口,方步今天跟我说,他要退出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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