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一晃而过，首枢大学正式开学，俞奏一脚踏上教学楼前的台阶，电话打了进来，屏幕显示“纪绘声老师”。
通话接通，对面传来盛气凌人的声音，嗓子像过了烟，尽管对方从不抽烟：“俞奏，我现在有几个学生要处理手续，过一小时你再来。”
“老师~我人生地不熟的。”
“一小时够你完成烧录了。”
“好久不见，老师你怎么还是这么绝情，真想不到师母看上您哪了，请替我向师母问好。”
对面沉默，俞奏立觉不妙，下意识复盘对话。在她手下读研的日子里，这样的玩笑数不胜数，纪绘声对待学生虽然毒舌严苛，但从不失公正，也不私藏，严以待人，更严待己。
就当俞奏考虑如何体贴的道歉，听筒里传出故作轻松的语气：“当然是爱我无敌的科研能力了。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你要实在无聊，学校在礼堂有开学典礼。”
俞奏顺着台阶往下：“对学生这么说话真的好吗？”
“举报我，赶紧的。”
“我怎么会做这么忘恩负义的事。”
通话还在继续，俞奏点开发来的节目单，演出人员一览表上竟有个熟悉的名字，他说：“老师，怎么没有你的节目？”
纪绘声回答：“呵，我给它表演一个炸了学校，挂了。”
学校礼堂前，俞奏怀抱着一束卡罗拉玫瑰，西装革履在一众学生中格外显眼，惹得不少人打量他，而他对此引以为傲到习以为常。靠前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俞奏正准备找个后面的座位坐下时，穿着红马甲的学生误以为他是学校的某个领导，将他引到了前面的位置，俞奏不置可否地坐下，感谢他的指引，并为了不挤占别人的空间，将花放在自己怀里。
歌唱舞蹈，别出心裁，小品相声，笑声不断。年轻的活力是最感染人的多巴胺。
红幕落下又拉起，舞台面貌动态演示地一点点推出，笔挺的白色西裤站定在直立麦克风前，燕尾服的后摆如待飞的羽翼，垂落的琴弓竟也纹丝不动，如此惧怕它的主人，在命令下达之前，连呼吸也不敢拥有。
惊弓之燕，G弦震颤的瞬间，旋律流进观众的耳朵攥紧了他们的瞳孔。
无处不在，无处可逃的琴音包围，绑架了他们，扼住了喉咙，控制了心跳，而施暴者无知无觉，杜片笺的双手如同机械般精准，也如机械般毫无感情，溢出的娴熟技巧加之无可匹敌的天赋满溢出充沛的感情，给予虚假的情绪盛宴。
杜片笺分心看向台下之时，黑漆漆的席间，摄像头如同一个个鱼眼睛发出冷光。唯一的暗处，红玫瑰的身后，一人正心不在焉地看着，长腿交叠，双手交叉在膝头，花朵在他怀中安静而卧。
杜片笺一晃神，手下力道稍微放松，最后一个泛音多持续了一秒，无人察觉。直到他微微俯身谢幕，观众席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红幕缓缓合上，主持又回到台上，第一件事就是不得不制止尚未止息的掌声。
杜片笺回到后台，将小提琴放回琴箱，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思考，俞奏怎么会来学校？难道是来找自己的吗？想到这，杜片笺反而不着急走了。
十分钟过去，后台只有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杜片笺再一次往门口看去，两秒视线投向屋顶，在舞台上的大合唱中，他听到从二楼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音。
二楼是校史馆，馆正中只有一架老式钢琴，自音乐学院建校初期陪伴无数老师和学子，如今虽不再使用，但作为记忆的载体被放在校史之中。
单蹦的琴音连起来，是李斯特的爱之梦，杜片笺微微皱眉，考虑到最近和钢琴的唯一关联，还是起身往二楼走去，尽管平常他绝对不会管这种事。
门口开着，钢琴前，俞奏左手插在兜里，臂弯揽着一捧蓝白花束，右手单指按着琴键，并不连贯的琴音泄出，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攥拳停在黑白键上空，缓慢展开在钢琴上跃动，连贯起来的琴音怪异又不和谐。
杜片笺看着他的指法，正确又精准，可为什么会发出完全错误的音节。他敲敲门，指节点击木板的声音都比钢琴有节奏。
声音同止，俞奏愣怔一瞬后笑出来：“见笑了。”
俞奏将花束捧在手里，双手送给杜片笺：“祝贺你演出顺利。”
杜片笺接过，看向钢琴，心想这架钢琴估计是很久没有调试过了：“谢谢，你看了典礼吗？”
“嗯，没想到能看到你的表演。”
“那你是来？”
“项目合作。”
“和学校？那值得你亲自来吗？”杜片笺看着手中花束，好纯洁的一束花，白郁金香，白玫瑰，白百合，大飞燕将白风信子掩在角落，规整而不出格。
俞奏笑得更明媚，那笑容似乎在说，当然不值得。
“现在请所有演出人员在舞台前合照。”主持人优雅的声音自舞台前传来。
“那我不打扰你了。” 俞奏迈开腿往外走。
“等等。”杜片笺叫住人，又不开口。俞奏就这么等着，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晃了晃手机，转身离开。
杜片笺将花束放在一旁，走到钢琴边，复制俞奏的按键，钢琴发出流畅而悦耳的声音。
音竟然是准的。
“老师，好久不见。”俞奏将咖啡机放在办公桌上。
身穿白大褂的瘦高女性背对着他，束低马尾的发圈是粉绿的郁金香，听到声音转身，灰色衬衫西裤，发圈竟，是唯一的色彩无框眼镜后是一双严厉到带凶气的眼睛，眼下还有着淡淡的乌青。
“你看你，还带什么礼物啊？”纪绘声笑着说，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将胶带划开，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
“没有录像的，老师。”
纪绘声状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你顺便再送我十斤二十斤的高级咖啡豆。与隆总裁？”
俞奏笑容立消，默了一瞬，开口：“老师，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才客气的样子。”
“你想怎样就怎样？倒反天罡。”纪绘声拆开包装后拿着手机左右拍了两张照片，拿起自己的杯子放在咖啡机下，下巴一点示意俞奏做咖啡。
俞奏乖巧地拆开咖啡豆包装倒了半停下，立刻收到了纪绘声命令他把咖啡豆倒满的眼神，他回以无视盖上盖子并火速打开了研磨开关：“我要向师母告状，你喝过量咖啡。”
纪绘声烦躁地啧了一声：“你这损人不利己是为什么呢？”
“为了您的健康，谨遵师母嘱咐。”
纪绘声被制了弱点，只狠狠盯了俞奏一眼，又问：“怎么回与隆了？不是誓死不来这个城市吗？”
“世事无常，一言难尽。公司出了问题，技术有了困难，这不投奔老师您来了。”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咖啡。”纪绘声直起腰，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警惕地看着俞奏，明白了咖啡机的来由。
“嘿嘿。这个项目只有您出手才能解决。毕竟您的科研能力无人能敌。”俞奏将项目书凑到纪绘声面前，纪绘声嫌弃地接过。
“可以，有点研究价值。老生你别想了，他们手底下都有自己的方案，看看新生能不能行吧。”
“您带的兵，不管新老，我都信得过的。”
“哈哈！我自己都信不过。”纪绘声假笑两声迅速变脸，嫌弃之极，“我以为你已经是地板了，没想到下面更是有十八层地狱。”
咖啡机结束了研磨，细细的咖啡液落在杯子里，俞奏恭敬地端到纪绘声面前，拿了把椅子倒坐上去，趴在椅背上神秘兮兮地问：“老师，听说这里有人搞师生恋啊。”
纪绘声喝了一口咖啡，隔着雾气扫他一眼，说：“你八卦的毛病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改。”
“我这不是担心有学生也爱上您无敌的科研能力啊。”
眼见字典一样的一摞资料砸来，俞奏不敢躲，只缩了缩脑袋，资料砸在肩膀上落在怀里，痛使言语更坚定：“请老师洁身自好，不然不要怪我不顾师生情谊了。”
“滚！”
因为咖啡而沾上雾气的镜片被她随手摘掉放在桌上。虽然不必为人尽皆知的秘密守口如瓶，但她也不会对他人的生活大肆传扬。
但这咖啡果真不一般。
“你是指音乐学院的杜片笺吧。他纯倒霉，被学生看上了。学生也纯傻笔，喜欢偷偷谈呗，非得闹得人尽皆知。学校也有病，对他停职查看了。查半天什么也查不出来，这学期又恢复他的工作，一来就要人家表演，死爹的东西，还不是要靠他的名气吸引学生。”
这熟悉的扫射配方，让俞奏回忆起了在纪绘声手底下当牛做马但是平等辱骂一切的日子，如果没有纪绘声，恐怕俞奏要走到今天要难上许多。
“学生呢？开除了？”
“没有，开除不了。”纪绘声手指指天又指指地，下巴一点，“看资料啊。”
俞奏这才回神，刚砸过来的是新生资料。首页上照片的人看起来很是憨厚，纪绘声点点他道：“这个方步，是个社会考生，但是专业测试回回第一。性格稳重老实，就是不太擅长领导，让他当组长练练，你带带他。”
“哈哈，像我这样专业技能过硬，领导能力也不差的全能学生不好找吧。”俞奏点头，同意纪绘声的话，往后翻开其他学生的成绩。
纪绘声干呕了一下，又问：“项目是要顾问指导，还是横向课题合作？”
俞奏选取部分如实相告，包括技术最终供给盉笃，只隐去了与邵远相关的一切：“先开一个课题，如果顺利，再讨论合作框架。”
纪绘声迟疑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与隆和学校有联合实验室，为什么不用？”
俞奏早知老师不是好糊弄的，搬出早就打磨好的说辞：“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跟我争继承权，老的偏向他，不能用。”
纪绘声了然，不必再往下多问，拍了拍俞奏的肩膀，说：“我会让学校同意，你准备好钱。”
俞奏嘿嘿两声，说道：“不能让师弟师妹们打白工，至少咖啡管够。”
纪绘声扶了一下眼镜，眼睛弯弯，手摩挲着咖啡杯：“方步是omega，你可不要也传出新闻，毕竟你也有点科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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