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年里,云浮第三次出门。
上一回出门,是送祁忘去上小学。
那时候小屁孩还没有长开,瘦瘦小小的一只,总是躲着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性子闷得很,唯一和小孩相符的地方,就是爱哭,眼泪总是不要钱似的掉。
每到这时,云浮总会戳着小孩的脸蛋,笑他:“又不是金豆豆,有什么好哭的。”
小屁孩不听,哭得越发凶。
那天,晴空万里,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学校门口挤满了送孩子入学的家长,男女老少都有,云浮戴着墨镜,撑着太阳伞,在人群中冷冷清清地站着,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祁忘攥着书包带子,一步三回头,磨蹭着不肯迈进校门,一双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要掉不掉的,瞧着格外可怜。
云浮向来不会哄小孩,也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周围家长那些“上课要听话”、“记得喝水”、“好好学习”的叮嘱,她学不来,干脆转身离开。
她刚走,小屁孩挂在眼角的眼泪,啪嗒一声,终是没忍住掉了下来。
可还没等眼泪擦干,云浮去而复返。
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两串糖葫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
祁忘只记得,糖葫芦甜得粘牙,粘得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都没法掉下来。
小孩得了糖,不哭不闹,云浮没说一句话,揉小狗似的揉了下他的脑袋,把人交给了门口等待的老师。
小屁孩进门前,特意回头望了一眼,见她仍站在原地,才终于安下心来,嘴角牵起一点浅浅的笑。
云浮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只觉得,这小屁孩过于矫情。
后来,云浮睡了许多年,周遭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再睁眼时,小屁孩已经长大,竹节似的蹿得老高,比她还要高出一截,也懂事了许多,把自己照顾得挺好,见她醒来,一句话不说,只默默递过来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上裹着一层糖霜,红彤彤的一串,像许多年前一样。
而最近一次出门,是云浮醒来后没多久。她以长辈的身份,去了趟学校。
祁忘的班主任是个颧骨很高的女人,至始至终板着张脸,不苟言笑。
办公室里,女人透过镜片,盯着云浮这张过分年轻的脸,从日挂中天说到了夕阳西斜,云浮也没仔细听,几壶白开水灌下肚,困倦得厉害,只囫囵听了个大概,这人唾沫横飞翻来覆去揪着同一件事说:
——你家祁忘成绩非常不好,全年级垫底,数学瞎蒙二十分,各科倒数,一直在拉低班级的平均分。
云浮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意识很混沌,不知今夕何夕,读书也不多,相当于半个文盲,没太明白平均分是个什么玩意,但倒数第一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好得很。
她脸上没半点波澜,将最后一杯白开水灌进肚,云淡风轻地向班主任保证下不为例后,收拾了对方塞给她的一沓试卷,潇洒走人。
出了学校,云浮又拐去了图书馆,胡乱扯了几本书,也没急着回家,揣着祁忘打工赚的零花钱胡吃海喝逛了一宿的夜市,临近天明才慢悠悠回了家。
刚进门,祁忘眼尖得很,隔着老远就瞥见云浮手里拎着的一沓试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云浮瞧见他,挑了下眉,笑道:“忘忘,你昨天可真是给我长脸了。”
这是要开始训人的节奏。
祁忘耷拉着脑袋,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老大,不是我不想考好,你是没读过书,压根不知道高中数学有多难!那些函数、导数,看得我头都大了,我能考二十分,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哦?是吗?”云浮可没有那么好糊弄,眼眸微眯,“既然这么难,那为什么别人又能考满分?”
话音刚落,她抬手从那沓试卷里抽出一张,“啪”的一声拍在了茶桌上。
那是一张数学满分卷,卷面干净,字迹工整,连最后一道最难的导数大题,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分没扣。
祁忘低头瞟了一眼,目光落在最后一道大题上,也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厉害呀”——那道题他考试的时候琢磨了半个钟头都没头绪,没想到有人居然能一分不差地解出来,妥妥的学霸无疑。
可现在不是膜拜学霸的时候,自己的麻烦还没解决呢。
祁忘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托辞,从“题目太难”到“考试时没发挥好”,想了好几个理由,都觉得站不住脚。
眼看云浮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明显是耐心要见底了,他心里一急,脑子一热,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因为……因为他家长给他请家教了!”
云浮:“……”
*
夜幕降临,颠簸摇晃的城乡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着,司机目视前方,打着方向盘,完全没有被后面的吵闹声所影响。
仔细一看,会发现司机的眼珠子僵着一动不动,只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眼窝深深凹陷,皮肤干瘪皱得像老树皮,连打方向盘、踩油门的动作都透着机械的僵硬和不协调,整个人瞧着十分怪异,毫无活气。
然而这还不是最诡异的。
车里除了最后一排坐着人,前面的位置全是空的,凛冽的寒风夹着雪花从敞开的车窗灌进来,竟也没有一个人喊冷。
“祁忘,你属猪的吧?!”少年的咆哮从后排传来。
“这题我刚讲过,连数字都没改,你敢选B?!你他妈脑子被门挤了?”
木挽暴躁的声音几乎掀翻车顶,人已经在发飙的边缘,要不是这具傀儡身把他死死困住,他恨不得掐死这个不成器的蠢货。
祁忘摸了摸后脑勺,脸上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地小声问,“木挽,刚才你不是说选A吗?”
木挽深吸一口气,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连骂人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他彻底摆烂,扭头冲一旁的少女喊道:“这人没救了,你趁早放弃吧,少爷我要是再教他,下辈子投胎直接当猪算了!”
“少年人,别这么大火气嘛,稍安勿躁。”
云浮头靠着椅背,目光没离开手里的书,慢悠悠翻了一页,继续说,“一遍不会,那就多讲几遍嘛,反正你也闲着没事干,就当助人为乐了。”
语气甚是闲适。
“你……”木挽气得咬牙切齿,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强忍下,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这人正在看的书皮封面,上面的标题格外醒目——《家长带娃不生气的一百种方式》。
木挽:“……”
再看旁边的座椅上,还放着好几本类似的——《论当代家长的道德素养》、《成绩并不能决定一切》、《孩子学习差该怎么办》、《如何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
木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要不是阿姐一口答应了让他辅导祁忘功课,他堂堂年级第一,哪犯得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倒数第一身上。
好巧不巧,木挽和祁忘在同一所高中读书,而祁忘这个名字,在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比他这个年级第一还要出名。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跟别的后进生不一样,学习态度积极得让人自惭形秽——每天总是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作业从不拖沓,按时完成,错题本更是垒得快有小山高,待人接物也很有礼貌,尊敬老师,友爱同学,偏偏脑子不太行,品学兼优就差了个“学”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骗得了我阿姐,但骗不了我,呵,装什么世外高人,腾云驾雾不会,劈山填海的本领也没有,上个破山还得坐大巴,前头那司机长得那么磕碜都没发觉不对劲,非要上这辆破车,现在当神棍的,连个像样的门槛都没有了吗?”
木小少爷这张嘴,和他数学考满分的学霸形象大相径庭,骂起人半点情面都不留。
云浮对少年的质疑无动于衷,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
祁忘往前偷瞄了一眼,又触电似的快速收回。
这司机就像聋了一样,不仅对他们的动静毫无反应,从上车到现在更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只闷头握着方向盘开车,古怪得很。
连他都发现了司机的不对劲,老大不可能没有察觉。但他向来相信云浮的实力,哪怕心里怕得要死,也没敢多嘴。
眼看着这大巴车一头钻进了黑黢黢的山坳里,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木挽还在气愤填膺。
“为了租这破大巴,坑了本少爷一千块钱,你要是没本事救人,我木家也不是好惹的。”
七天前,木挽和几个相熟的朋友结伴到白头山上的寺庙游玩,没想到遇到了脏东西,一行人被困在山里,只有他侥幸被瑶念珠找到并用秘术救出,但肉身还留在山上。
他一直担忧着山上朋友的安全,见云浮这完全不当回事的态度,脾气越发暴躁。
“嘘。”
云浮忽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往前方扫了眼,悠悠道:“小声些,深更半夜的,可别打扰了别人休息。”
这话听着诡异,祁忘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破车上除了我们哪还有……”
木挽话还没有说完,大巴车突然紧急刹车,车身猛烈晃动时,只听“滋啦”一声,刺耳的电流声骤然响起,车里的灯竟毫无预兆地全部熄灭,车厢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老大?”
“木挽?”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祁忘试探着唤了两声,然而周遭一片死寂,根本没有人回应。
明明刚才身边还坐着人,此刻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祁忘心头一颤,预感大事不妙,手忙脚乱翻找手机,窗外月色昏沉,他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摸索不到。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搭在了他的手背上,祁忘吓得魂都快飞了,条件反射嗷了一嗓子。
“啊啊啊——鬼呀!!”
身后的人笑了一声,“别喊了,鬼都被你吓跑了。 ”
祁忘浑身一僵,立马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
他慌忙回头,果然看到云浮拿着个手机,后置手电筒的光打在她脸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
祁忘松了一口气,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老大你真是比鬼还吓人。
云浮:没办法我就是爱逗小孩╮( ??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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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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