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川正倚靠在卧室阳台的栏杆上抽烟,指尖升起的烟雾与落日余晖相织在一起,将他清隽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空气中漂浮着专属珊瑚湾的气息,青柠的酸冽,海风的腥咸裹着椰子油的甜,以及晒干的叶子散发出的淡淡苦涩。
这些味道经久不变的浸在了整座岛上。
蒙川的目光落在楼下院子里去年刚换的塑木围栏上,想起当年刚来这里来的时候,围栏还是几块破旧歪斜的杉木栅栏,上面爬满了裂痕,缝隙里还积存了不少已经晒成干的虫子尸体。
十年光阴,不过是从杉木到塑木的距离。
卧室内传来的手机震动声。蒙川把烟掐灭在了阳台角落的废弃盆栽里,抖了抖衣服让烟味散了些才进了房间。
蒙川扫过手机屏幕,“医学院,括号,温时衍,括号”这几个字滚动在手机屏幕上。
虽然来电显示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感,可这却是蒙川在珊瑚湾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蒙川向来擅长和所有人都维持恰到好处的距离,除了必要的学校和医院还有实验室联系外,几乎不与旁人私下来往,他待人友善却也从不深交。
除了温时衍,这个自实验室合作过一次后,就再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且无论蒙川用多无情的方式拒绝,温时衍总能笑着无视他的冷漠,他视而不见蒙川筑起的壁垒,就如同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
蒙川的拇指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几秒才按下,“说。”
“热情点儿,”温时衍说话的尾音上扬,心情听起来挺不错。
“挂了,”蒙川的声音倒是没什么情绪起伏。
“别,温时衍正经了些,“要不要我们来接上你,一起去日落巷?”
“不用,我打车,”蒙川一手接电话,另一手正游走在衣柜里一堆差不多款式和颜色的衬衫上方。
蒙川一如既往地拒绝了他。而且听温时衍意思车上应该不止他一个人,那他就又多了个拒绝的理由。
“那我们就到地方见?”温时衍问。
蒙川正意外温时衍今天竟然没有死缠烂打,他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就再次透了过来“诶,蒙川,别忘了......”他故意拖长调子,“要穿我给你买的那件衣服。”
蒙川悬挂在衬衫上方的手停顿住了“我什么时候......”
温时衍早就预料到蒙川会是这个反应,“我们可是打了两次赌,”温时衍悠悠地补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天凌晨三点......”
可以想象电话那头是一张怎样极其欠揍的脸。
“......劳烦提醒,”蒙川关上衣柜门,然后从衣柜侧边置物架下面拎出一个包装浮夸的大号手提袋。温时衍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才满意的把电话挂了。
蒙川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脸上的表情化为一个字“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那个赌约。
然而当蒙川从袋子里拎出那件衣服时,他是真的见识到了温时衍恶趣味的实体化。
这不就是几缕黑色丝线织成的网?温时衍竟然管这叫“衣服”?
蒙川抓起手机就要兴师问罪,锁屏突然跳出新消息:
【医学院(温时衍):建议穿深色内裤】
蒙川盯着那条消息,大脑短暂宕机了。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拎起那件“渔网”左右翻看。
“这到底算领子还是袖口......”蒙川对着镜子比划,把渔网往头上试着套了几次,第一次卡在了耳朵上,第二次蒙住了整张脸,第三次终于找准位置,却发现后背的网眼全部绞成了一团。
屡次失败后,蒙川突然悟了,穿这种衣服不能靠常识。
他把衣服平铺在地上,像研究作战地图一样蹲在旁边分析,“这里先把左手臂放进去,然后右手最后从这个网眼穿出来......”
片刻之后,蒙川终于成功把自己塞进渔网里,面对着镜子里陌生的人影,他脸上的表情如同一潭死水。
全身镂空的设计把他腰腹处的肌肉透的若隐若现,锁骨处的交叉绑带一路延伸至腰背,勾勒出背部流畅的弧线,肩颈处细密的网眼张牙舞爪的缠绕。
他伸手拽了拽领口,胸前的肌肤裸露的更夸张了。
蒙川最终还是没忍住从衣柜里抓了件外套才下的楼。
客厅内,陈夏蓉正盘腿坐在沙发看着八点档的热门狗血电视剧。
直到蒙川在门口穿鞋的时候发出了声响,她才终于转过半颗脑袋,“是去超市吗?帮我买......”
陈夏蓉猛然回过神,不敢相信自己余光刚刚扫到那一抹黑色魅影,她再次回头确认。
“川......川川!?”她瞪着眼睛看着蒙川身上像被疯狗撕咬过一样的衣服,“你穿成这样,你去哪儿啊?”
蒙川耳朵尖尖瞬间涨出一抹粉红,“你别管。”
“这是到叛逆期了啊......”陈夏蓉更仔细的打量起来。
陈夏蓉嘴上是这样说,其实心里却感到欣慰。因为自从他们搬来这里,她从来没有听说蒙川和哪个同学或者朋友出去玩了,他每天的行程不是泡在实验室就是在医院工作。她甚至担心蒙川是不是根本交不到朋友。
不过这下看样子终于是被约着出门了。
只是这么晚,穿成这样,这会是被谁约着去哪里呢?
蒙川被陈夏蓉盯得感觉浑身有针在扎,抓起外套就裹紧自己,拉链一拉到底。
电视里播放的那些夸张又狗血的剧情早已侵蚀了陈夏蓉的大脑,她此刻正荒唐大胆的猜测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担心看着蒙川,“你,你不会是......”
蒙川了解自己的妈,他打断陈夏蓉,“没有,”而后又对着电视机的方向叹了口气,“少看点这些。”
他一直觉得,陈夏蓉的脑回路要是能拿来发篇论文,标题应该叫《人类决策中的非理性机制研究》。毕竟她是能在蒙英彪无数次上演狼来了之后,还能继续面不改色地给他煮醒酒汤的女人。
尤其是当蒙英彪突然拍案宣布要洗心革面举家迁回珊瑚湾重新做人的时候,陈夏蓉连夜就打包起了行李。
导致最后蒙川就这么在蒙英彪“重新做人”的豪言壮语和陈夏蓉“这次真的不一样”的幻觉中,猝不及防的开始了他在珊瑚湾的生活。
“我那是......”陈夏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你困了就睡,别等他,回来早就给你带夜宵,”蒙川说完便夺门而逃。
坐上车的时候,夕阳也已经落完了,霓虹灯随着夜色的降临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整座城市浸泡在迷离的光晕里。
蒙川摇下车窗,海风立刻灌了进来,车里的闷热被带走了一半。收音机里放的是一首节奏布鲁斯,音乐声和轮胎碾过地面的响声成为了舒服的白噪音,他的手指跟着音乐轻叩着窗框,感受到了一阵久违的惬意。
不一会儿,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司机瞄了眼后视镜里正闭着眼的蒙川“嘭嘭嘭!”抬手就在驾驶位的椅背上猛拍了起来。
蒙川没睡着,但还是吓了一跳。他看了眼窗外,眉头瞬间就皱起来,“还没到吧师傅?”
这司机老头竟然还不耐烦的催促了起来,“这下了这往前走两步右边拐进去再这样那样的不就到了吗!后面还接了单捏,哎我说你.....”
蒙川燃起一阵烦躁,没等司机把后半句话说完,也“嘭!”的一声就已经关了门下了车。
“哎!靓仔!哎!钱捏!钱还......”司机边扯着嗓子叫边降下了副驾驶位的窗户。
“多少?”蒙川声音里压着明显的不耐烦,右手摸向内侧口袋的皮夹。
司机从头到脚把蒙川扫了遍,然后报了个数。蒙川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纸币从副驾驶的窗户外递了进去,司机立马伸手来接,蒙川却没有马上松手,司机疑惑的斜过身子侧头望向窗外,发现窗外的人黑着脸。
司机愣了愣,顺着蒙川的眼神看过去,是计价器。准确的说是没有计价的计价器。
司机厚脸皮地嘿嘿一笑,接着快速的从蒙川手上抽了两张票子,然后一个漂移带拐弯的就消失了。
蒙川把剩下的钞票塞回了皮夹,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给温时衍拨了电话。
对面立马接通,“喂?你已经到了?”
“刚下车,没开到地方,你把酒吧名字发给我,我走过去应该还要点时间。”
“好,我们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到,”温时衍说。
挂了电话蒙川看了眼温时衍发来的定位,日落巷77号,blueland蓝地酒吧。
蒙川反复低头核对路线又抬头确认着街景,直到他站在一块写着sunset的巨大的复古海报招牌下才退出导航。
主街的尽头拐角处就是蒙川的目的地。
这里多数都是些餐吧和静吧,整条街的墙面大多都被这些店的落地窗啃食殆尽。而透过这些整面的玻璃和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里面有打扮前卫伴着电子光影跳着舞的年轻人,还有听着蓝调爵士喝着鸡尾酒的文艺中年人......
蒙川就这样边走边看一路晃到了blueland蓝地酒吧的门口。
蓝地并没有像其他酒吧一样利用落地窗来展示它内部的结构。除了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写着“blueland”的古铜色招牌,剩下的只有外墙粗粝的深咖色砖石,以及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蒙川正准备推门进去,身后炸开了一声尖锐的女声“时衍!这不会是你......”只可惜后半句没说完就被温时衍堵了嘴。
蒙川闻声转过头,撞入视野的是一个烫着羊毛卷穿着爆闪短裙和皮外套的女人。
“皮肤保养的真好......,”女人踩着高跟靴一个大步窜到蒙川面前,一边观察蒙川一边打招呼,“你好,我叫依兰。”
他回以礼貌微笑,“蒙川。”
依兰被蒙川这一笑晃得一愣。
“好了,先进去吧,”温时衍怕依兰继续做出什么让蒙川掉头就走的举动,赶紧打断了她。
蒙川的视线扫过依兰身后的温时衍,傻眼了。
这人今天穿的什么玩意儿?
难道是他自己身上这件“渔网”的边角料?反正这是蒙川绝对不可能称之为衣服的东西。但温时衍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也没披件外套什么的,就这么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金属眼镜框后的双眼是看不出半点波澜。
蒙川面无表情的评论道,“当年修长城要是用上你的脸皮,匈奴的箭都得自惭形秽地拐弯。”
温时衍闻言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我也这么觉得。”
蒙川不再搭腔,转过身跟在依兰背后进了门。
一阵冷杉香和苦艾酒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
蒙川视线扫过昏暗的室内,中央几张深褐色的原木小桌错落着摆放,位置上零散的坐着几个客人。吧台处有两个男人在高脚凳上正挨一块儿,肩头相抵,低声交谈。
最左边的角落里,有一道狭窄的木质楼梯通往二楼。靠近吧台的右侧有个寄存窗口嵌在橡木墙板里,一个穿着制服的卷毛男生正接过客人的衣服往里送。
依兰径直走向存衣柜,指尖在窗口敲了两下,冲里面的卷毛眨眨眼,“依恩,”随即又转身朝蒙川勾勾手指。
她甩掉皮外套,露出贴满亮片的吊带裙,见蒙川还杵在原地,依兰往他外套领口处扫了一眼,“脱了吧,楼上很热的”。
温时衍看着蒙川紧绷的侧脸,不知道是怕自己玩笑开过了头还是单纯良心发现,凑过去小声说,“其实你能把这件衣服穿到这里来就......”
话还没说完,就见蒙川已经唰的一声拉开拉链,把外套一脱放在了柜台上。
卷毛小哥拿过衣服,套上防尘袋,微笑着递给蒙川一根手环“先生请收好”。
温时衍吹了个山路十八弯的口哨。
蒙川佯装淡定,却用余光观察起周围的人。
旁边刚来正在存包的彩虹发色男孩头都没抬的一直回消息,酒保端着托盘从他们身后经过的时候更是眼神都没晃一下,甚至刚刚还在对他犯花痴的依兰,此时此刻正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调整假睫毛。
不知为何,他竟产生了一种“壮烈牺牲却无人围观”的荒谬感。
依兰看了眼手机屏幕里自己完美的妆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身对蒙川和温时衍一挥手“上去吧,陈澈已经等了我们一会儿了”。她目光扫到蒙川时突然刹车,皱起了眉头,“等等...”她绕着蒙川转了一圈,眼神像个审视着自己缪斯的艺术家。
“你这差了点意思啊”没等蒙川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兰已经从她那个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包里掏出一罐迷你发胶,“不介意吧?”她边问边已经把发胶挤在手上搓得啪啪响。
蒙川刚张开嘴想拒绝,依兰的双爪已经糊上了他的脑袋。只见她一顿噼里啪啦的操作,把蒙川原本乖巧搭在额前的刘海全部掀了上去。
在一旁的温时衍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着蒙川的新造型,“蒙川,你要不要考虑把这个发型半永久在脑袋上,很狂野,挺适合你的。”
蒙川表面上不在意,但在他经过楼梯拐角处那面复古全身镜的时候,还是偷偷扫了一眼。
镜中那个将额发全部后梳,露出深邃眉骨,穿着暴露的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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