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二楼隐约传来节奏感极强的低音鼓点，完美掩盖了温时衍看着蒙川的微表情时嗓子眼儿里溢出的那声轻笑。
这层的格局和楼下几乎一样，除了音乐声比楼下大点。
散坐的木头凳子上只稀稀拉拉坐着几组客人。
吧台前的高脚凳倒是几乎被人占满，不过大多都是男性，整个空间虽然不算拥挤，但明显能感觉到一种独特的荷尔蒙氛围。
蒙川跟着依兰和温时衍穿过人群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他们走到靠近角落里的位置，面前的长木桌上已经摆满了啤酒瓶和鸡尾酒杯，一个穿着荧光绿体恤的男生正举着酒瓶，随着音乐节奏在座位上扭动，他染了一头红色的毛发，在灯光的照耀下像颗璀璨的圣诞树。
“依依！时衍！”男生一看到他们就兴奋地挥手，差点把酒瓶甩出去。他往里挪了挪，给依兰腾出位置，“我一个人都喝八轮了。”他的目光扫到蒙川时突然顿住，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物种，“靠，依依，这位不会是你......”
“我没这艳福，”依兰挨着陈澈坐了下来，“这是时衍的医学院校友，蒙川。”
陈澈一听依兰这话，啤酒瓶哐的一声砸在桌上！“时衍的同学？现在医学生都走这种“手术刀下不留活口”的路线了？”陈澈灌了一口啤酒“哎，看来我们美院还是输了，输彻底了。”
蒙川默默在依兰和陈澈对面坐了下来，想腾出安全距离。结果陈澈突然就往他面前一冲，酒精上头的脸直接怼到蒙川面前。他眯起醉眼，视线在蒙川的渔网衣上扫了几个来回，露出了个坏笑。
“蒙医生，”陈澈啤酒味的热气直接喷在对方脸上，“不过，看这样子......你应该和时衍一样吧？你也是？”他说这话的尾音上扬得能吊起二斤猪肉。
依兰含着的吸管啪嗒一声掉进杯子里。她其实也挺好奇的，只是没好意思问。没想到陈澈这个少根筋的这么直接，于是她也偷偷竖起耳朵等着蒙川的回答。
蒙川的脸黑了下来。什么是不是的？还也是？是什么？跟你一样是个二百五？他刚准备开口教育两句这没礼貌小孩儿。温时衍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回了蒙川的旁边，手里端着杯酒，怼着陈澈的脸就要贴上去。
“建议你做个脑前额叶功能检测，”温时衍手中的玻璃杯磕在陈澈门牙上，“你这症状挺罕见的。”
“什么意思啊？”陈澈疑惑的看着温时衍“能不用专业术语骂人吗？”
见没人理他，他不服气地一拍桌子“别以为就你们懂行！我们美术生也有专业骂法！”他绞尽脑汁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你们色感稀烂！”
话音刚落，空气突然安静。
蒙川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纯黑渔网，温时衍扯了扯自己那件高级的烂抹布，依兰的银白色亮片裙在灯光下闪到能当酒吧的灯球。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陈澈。
依兰最先没忍住发出嗤笑声，紧接着温时衍也轻笑出声，那声音像罐漏气的可乐，又清又脆。
这下好了，依兰就像被按中了笑穴开关，爆发出阵阵鹅叫。
陈澈挠了挠自己那头红毛，也跟着咧嘴傻笑起来，荧光绿体恤衬得他的耳根子更加通红。蒙川原本绷着的冷脸终于松动了些。
陈澈把桌上的酒全部聚在一块，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杯沿“老规矩？输的人三杯起步？”
依兰想说没问题，温时衍就开口了“今天温和点吧”他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蒙川，“我不想明天被某人拉黑联系方式。”
“蒙川不会是第一次喝酒吧？”依兰问。
“我是没喝过酒......”蒙川实话实说。
“噗，”陈澈突然笑出声，“蒙医生，你该不会是酒量很差......所以故意说自己没喝过酒的吧！”
蒙川补充道，“但我都能喝。”
“哈！好胆量！”陈澈猛地拍桌而起，震得冰块叮当乱撞，“啤酒没意思！我都八轮下去了！这才过了多久酒都醒了！”我们换龙舌兰！要配爆辣牛肉酱的那种！”
就在这鸡飞狗跳的瞬间，楼下寄存处刚刚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卷毛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站定在桌前，把四杯渐变色的鸡尾酒一字排开，手指灵活地转了个花式“今日blueland特调，四季。”
陈澈刚张开嘴要喊，“我没点这个，”温时衍就像提前预判到了一样悠悠道，“我点的。”
蒙川打量着那四杯鸡尾酒。杯中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与众不同的色泽与质感，这让他莫名联想到了实验室里那些装着化学试剂的瓶瓶罐罐，他不禁产生怀疑，这五彩斑斓的东西喝下去真的还能维持生命体征？
小卷毛先推过一杯嫩绿色的“春，”杯沿上还别着朵樱花，他摆在了陈澈的面前。接着是杯琥珀色的“秋，”咖啡色糖浆在伏特加里缓缓沉降，他推到了温时衍手边。给依兰的那杯“夏”杯壁撒满了细碎的金箔，闪闪发光。
“姐，今天就别碰冰的了，”小卷毛突然压低声音对依兰眨眨眼，顺手把她的酒杯往远处挪了半寸。最后那杯“冬”被端正的放在了蒙川的面前，威士忌里悬浮着蜂蜜柚子味的冰块，杯壁凝着霜气。
陈澈托腮看着全程，“我们小依恩弟弟现在派酒都这么有范儿了？这得迷倒多少你同龄的妙龄少男少女？”依恩的耳尖红了，慌慌张张鞠了个躬就逃回了吧台。
“别逗依恩，”依兰用手肘顶了一下陈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你越这样他反而——”
哐当一声！吧台方向突然一阵骚乱，大家同时扭头，正见到伊恩慌慌张张的弯腰去捡地上掉落东西的背影。他那头卷毛都快变炸毛了，而他面前穿着西服的男人正阴沉着脸站在高脚凳旁，酒液还在顺着他的外套一角往下滴着。
看这样子下一秒就要爆发。
依兰刚要起身，就被温时衍和陈澈同时伸手拦住。
吧台内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直起一道极具存在感的身影，挺拔的身高让他在侍应生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明明穿着和依恩同样的制服，看起来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场，灯光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射出一片暗影，肩线利落地撑起了衬衫柔软的布料，收窄的腰身被皮质围裙带随意一系，袖口挽至肘间露出了结实的手臂，让人在慵懒的氛围里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依兰远远望见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微微倾身在那位黑着脸的西服男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直起身时他忽然又绽开一个如沐春风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几道线，最后定格在酒杯边缘轻轻一推。
西服男的眉头突然就舒展开来，甚至当他的目光落到一旁手足无措的依恩身上时，竟主动伸手拍了拍这位可怜小卷毛的肩膀。
依兰望着依恩逐渐放松的背影，看着手中那杯依恩给她的那杯“夏，”轻轻叹了口气。
温时衍的酒杯忽然从对面斜插过来，和她面前的杯子轻轻一碰，“别老这么过分担心依恩了。”
陈澈也从旁边探出脑袋，举着杯子和依兰碰了个杯，“你要让小树苗自由生长！”说完自己先灌了一大口。
温时衍又半转过身用自己杯沿撞了下蒙川的杯沿，“发什么愣呢。”
蒙川看了他一眼，拿起杯子小酌了一口。
酒液滑入喉咙的瞬间，蒙川以为自己吞了把刀片。但当他怀疑自己食道都要被烧穿的时候，舌根处又涌出一阵清冽的甘甜。
这诡异的口感。
吧台后的依恩局促地攥着围裙边，额前的卷毛都蔫巴巴地耷拉着，“岚哥对不起，我又搞砸了，”他声音越说越小，“真的对不起。”
宗岚收拾完碎玻璃，抬起头，目光温和，“谁没打碎过杯子？”他屈起指节，轻轻弹了下依恩头上翘起来的小卷毛，“上次姜呈翼还把整瓶的山崎摔了呢。”
依恩发现宗岚说话的时候的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平时面对客人的营业式笑容，而是连着眼角都会微弯起来的真实的笑。这个发现让依恩的耳尖又一红，“我下次一定......”
“行了，”宗岚看了眼墙上的钟，“你快下班了吧，楼下厨房冰箱里给你留了木瓜蓝莓布丁。”
“啊，谢谢岚哥！”依恩眼睛亮了一下，双手抱紧餐盘就蹿了出去。刚跑出去两步，他又突然回头看了眼酒吧角落的位置里，依兰正举着手机拍陈澈的醉态，笑得前仰后合。他松了口气，希望依兰没有刚发现刚才的小插曲。
宗岚打包完碎玻璃渣后，坐回了吧台后方的矮凳，从下方的储物格里抽出一本厚重的《刑法学》。
姜呈翼调完一杯“威士忌酸”，手里还拿着雪克杯就晃到了宗岚边上，他甩了甩发酸的手，杯壁上的水珠溅在宗岚的书页上。“岚，三楼不是给你收拾出来当书房了吗？”他歪头瞥了眼宗岚手里的书，“非得窝在这破凳子上一目十行？”
宗岚头也没抬，手指轻轻翻过一页“这里光线好。”
“得了吧，”姜呈翼嗤笑一声，指了指头顶那排打在酒柜上晃得人眼花的射灯，“就这破灯，恨不得能把人照出青光眼。”他忽然压低声音，“你不会是又在盯人吧？”
宗岚的指尖在书页上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翻了一页“二楼监控坏了。”
“我就知道，”姜呈翼把雪克杯往吧台上一撂，“你走吧，我来盯场，”他自信的勾起嘴角，“今晚就连只陌生蚂蚁也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
“上周六晚十一点零八分，”宗岚慢条斯理的说，“就在你给客人调火焰鸡尾酒的时候，你的十二点正前方方向，一对小情侣把东西藏在薄荷叶里......”
“操！那次是意外！”姜呈翼急了，“那最后还不是被承哥逮着了吗，估计那俩孙子现在还在周南的“贵宾室”里唱铁窗泪呢！”
“周南转缉毒警了？”宗岚终于抬头。
说到这个姜呈翼来劲了，“周南这小子，缉毒队专门配发的执法记录仪，”他往自己胸口戳了戳比划了两下，”他恨不得天天挂在胸前，亮的能给咱们酒吧当酒柜射灯用。”
“挺好的，”宗岚从储物盒里换了本《刑事诉讼法》翻看了起来。
姜呈翼一把抢过宗岚手里的书合上，“不是，跑题了啊。”他一把勾起坐在矮凳上的宗岚，“来来来，你看好。”
宗岚从姜呈翼手里抽出被拽着的胳膊，双臂交叠在胸前，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嗯，您请。”
姜呈翼拿了个玻璃杯假装擦拭着，他用眼神示意宗岚看靠近楼梯口的方向 “右边那个！那个是谁来着......”
“老吴上周的男朋友，”宗岚提醒。
“对对对！就是他！怎么上次来还穿得跟个乖学生似的，今天这大V领都快开到裆了！”
姜呈翼正受着惊呢，余光就瞥见了坐在靠阳台位置的老吴“哎老吴这不是来了吗？”他手肘捅了捅宗岚的肋骨，“那老吴旁边那个小白脸是谁？”他眯眼仔细一瞧，老吴的手正不老实地在那男生的细腰上摩挲，“这就换人了？这才多久？他也太不专情了！”
宗岚没忍住笑出了声“让你盯可疑的人，你怎么还点锐评上人家私生活了啊？”
“我这是多线程工作！”姜呈翼视线扫到角落时，突然瞪大眼睛“那不是依兰吗？”他又兴奋地用手肘捅了捅宗岚，“她今天怎么来了？还躲角落里窝着，旁边都谁啊......”
宗岚往旁边一躲“腰给你捅坏了。”
姜呈翼干脆掏出手机把摄像头对准依兰这那桌，“红毛小子我认识，三天两头来这街里买醉，戴眼镜的没见过，靠！那个穿渔网兜子的有点意思啊，这不会是哪个十八线小明星来同志酒吧找刺激的吧！”
“我要不拍个照留个证据，万一哪天成吃瓜关键图了呢？”说着姜呈翼就按下了快门。
“根据《民法典》第1019条，“宗岚的声音无情的响起，“未经许可拍摄他人肖像，涉嫌侵权。”
他越说越来劲“干脆等会儿直接发个帖，标题就叫，《震惊！深夜竟在同志酒吧遇到了......》，没准我这号就起来了！”
“第1024条，捏造事实......”
姜呈翼冷哼一声“我拍点酒吧营业照片去社交网络引引流怎么了？”他手指在屏幕上不断瞄准目标划拉放大，“难道这也违法？”
手机屏幕里的人轮廓逐渐清晰，下颌线干净利落，高挺的鼻梁，再配上性感的渔网兜子......
“等等......”姜呈翼突然觉得不对劲，手指停顿在屏幕上方。这轮廓越看越熟悉，就像......
“我操！”他突然蹲了下来，猛地又把宗岚拽回到小矮凳上，眼神紧着手机屏幕上刚刚偷拍的照片“岚，这人我在哪里见过。”
宗岚凑了过来，两只手指托着下巴，表情严肃的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这是不是前两天那个热播网剧里吸毒被抓的女配的素人男友？”
姜呈翼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宗岚的脸，这才发现对方嘴角憋着笑。姜呈翼紧锁的眉头一下就松开了，“你他妈耍我......”
“不是，我说真的......，”姜呈翼急得都要炸毛了，但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好巧不巧，这时候他手机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消息。
【南瓜糯米团子：大黑狗证据不足今天放走了】
姜呈翼突然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他疯狂往上翻动着和周南的聊天记录，手指在屏幕上刷出一道残影。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那是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
时间显示上周一晚上十二点零五分，大黑狗的车屁股背对画面，车前站着一个穿着衬衫的高个子男生，看起来驾驶室的人和他正在对话。虽然像素不高，但那侧脸轮廓......
“岚！你看这个，周南之前发给我的，姜呈翼的表情意味深长，“怀疑是......，”他把手机递了过去，“你品品？”
宗岚接过手机，盯着截图，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大黑狗的人都知道规矩，除非......”
姜呈翼立马接话，“除非这不是他们的人？游客？临时搭线？”他顿了顿，“那也不对啊！依兰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人家也不一定就是监控上的那位嫌疑人啊，“宗岚淡淡道，“图片这么模糊，而且这也没什么特别有辨识度的地方。”
“这还没辨识度......”姜呈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突然灵光一闪。
他飞快给周南发了条消息。
【高岭之草：南，上次你发我的监控截图，车外那男生还有其他角度照片吗？】
手机很快震动。
【南瓜糯米团子：监控有视频，但是在单位电脑里，我今天休息。】
【南瓜糯米团子：发现可疑的人了？】
【高岭之草：没，就问问，多留个心眼儿。】
【南瓜糯米团子：哦，我记得他右手腕好像有条伤疤还是纹身来着。】
【漫画糯米团子：有情况及时联络我，不要私自行动。】
“岚！，”姜呈翼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一把抓住宗岚的手腕，“周南说——”
“我看到了。”宗岚冷静地打断他。
“那现在怎么办？”姜呈翼还有点兴奋，他站起来往角落的位置望去“操！人呢？”
宗岚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快速扫视了一圈，“阳台呢。”
“好机会啊，落单了，我直接去确认？”姜呈翼说。
“万一真是，你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宗岚边说边弯腰在储物柜下方的抽屉里东翻西找，“我们可以试试“诱惑侦查。”
“诱惑？”姜呈翼看着面前已经跳舞跳的忘我的老吴和双手正勾在他脖子上的小白脸，豁然开朗！
他冲宗岚甩了甩只存在于自己意识内的刘海，“为了打造一个健康积极正能量的夜生活场所，这点牺牲，我还是可以的。”
姜呈翼说完一把拽下围裙，整了整衣领就往阳台方向走去了。
“没......”宗岚看着姜呈翼潇洒的背影无奈道，“让你用自己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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