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在窗棂上缓慢移动,将**苏千机月白色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维持着那副脆弱易碎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早已将回廊阴影里沈寂的驻足、凝视、以及那最终裹挟着沉郁风暴狼狈退走的背影,尽收“眼底”——借由窗棂雕花巧妙折射的一线微光。
鱼儿,果然被那“阳光下的琉璃人偶”假象搅乱了心神。
她心底一片冰冷的沉静。
指尖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并未离开腕间的乌金禁锢。刚才日光下那丝微弱内力试探的成功,如同在漆黑囚笼的墙壁上凿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虽小,却透进了名为“可能”的光。
她的指腹,以一种近乎情人爱抚般的轻柔,极其缓慢地沿着腕锢外侧、靠近那枚幽蓝“寂”字晶石的边缘摩挲。
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一丝比发丝更纤细、更谨慎的内力探出。这缕内力不再是莽撞的冲击,而是化作了最灵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感知着晶石内部能量在日光沐浴下的细微脉动。
能量流动比夜间平稳……活跃节点减少……核心防护回路的‘呼吸’间隔似乎……延长了?
无数精密的数据在她脑海中飞速构建、推演。那副揉皱又抚平的素笺草图,与此刻指尖传来的真实反馈相互印证、校准。
腕锢冰冷的外壳下,那由沈寂亲手打造的、用来锁住她灵魂的精密牢笼,其运转的规律正被她一点点剥离、解析。
复仇的齿轮,在无声的光影中悄然转动了一格。
沈寂的脚步如同灌了铅,沉重地踏在书房冰冷的墨玉石地砖上。玄甲未卸,带着城外演武归来的尘土与铁锈味,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烦乱。
窗边那个阳光下苍白透明的侧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被弃置窗台的白玉药瓶,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他掌控欲的核心。
“主上。”
暗卫如同鬼魅般现身。
“说。”沈寂的声音带着未消的寒意,他烦躁地扯下护腕,重重掷在紫檀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夫人……仍在窗边静坐,未曾移动。药瓶……依旧在原处。”暗卫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在沈寂心头的火上又浇了一勺油。
未曾移动?原处?她当真就如此……不在意?!连他耗费心血、足以让无数权贵争破头的九转护心丹,在她眼中也仅仅是一颗“续命”的糖丸?!
一股夹杂着被轻蔑的暴怒和一种更深沉挫败感的邪火猛地窜起!沈寂霍然转身,玄色披风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他几乎要再次冲向那间该死的新房!他要掐着她的脖子问清楚!他要把那瓶子狠狠塞进她手里!
然而,脚步在门槛处硬生生顿住。
那双空洞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眸子再次浮现在眼前。冲进去又如何?面对她的沉默?她的无视?还是……真的看到她碎裂在自己面前?
这个念头带来的尖锐刺痛,瞬间浇熄了怒火,只剩下更深的无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恐慌。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在她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知道了。下去。”
暗卫无声退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寂一人。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北境蜿蜒的防线上,试图用冰冷的军务驱散心头的烦乱。
然而,那月白色的身影,那窗台上孤零零的白玉瓶,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他猛地一拳砸在坚固的紫檀木案角!
“砰!”
坚硬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指骨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口的窒闷。
他沈寂,何时如此进退失据过?竟被一个戴着枷锁的“囚徒”搅乱了心神?
新房内,光影西斜。
苏千机依旧保持着静坐的姿态,仿佛一尊凝固的玉雕。然而,她的精神世界却如同最精密的工坊,高速运转。腕锢的能量规律在一次次谨慎的试探中被逐步勾勒清晰。
日光的强度……影响回路活性……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晶石对外界能量扰动的‘容忍度’……似乎最高?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成型。她需要一次更深入的“触碰”,一次在日光最盛时,对那个致命节点的试探!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的钢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这时——
“夫人。”
门外传来春杏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将军……派人送来了晚膳。是……是您以前在府里最爱吃的芙蓉燕窝羹和蟹粉酥。”
苏千机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沈寂?送她爱吃的?是试探?是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她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大病初愈的苍白空茫,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
“放下吧。我……没什么胃口。”
“夫人,您多少用一点吧,”
春杏的声音带着恳求,“您身子刚好些……”
“我说了,放下。”
苏千机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现在不能吃任何他送来的东西,尤其是在她即将进行关键试探的时刻。任何外来的能量,都可能成为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春杏端着精致的红木食盒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窗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房门合拢。
苏千机的目光落在食盒上,眼神冰冷。芙蓉燕窝羹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却只让她感到一阵反胃。她移开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金红,庭院里的草木拖出长长的影子。
时机……快到了。
翌日·午时三刻
日头高悬,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庭院,透过半开的窗棂,将新房内映照得一片通明,连空气中的微尘都清晰可见。
苏千机端坐窗边,月白色的衣裙在强光下几乎有些刺眼。
她微微垂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遮住了侧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小段优美的颈线。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仿佛在阳光下沉睡。
然而,在她宽大袖袍的深处,被日光直射的乌金腕锢上,那枚“寂”字晶石的幽蓝光芒被压制到了最低,几乎与乌金融为一体。
她的指尖,正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极其稳定的频率,轻轻按压在腕锢内侧——那个昨夜曾带来恐怖反噬的、形如梅花烙印的致命节点边缘!不是直接按压中心,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琴师拨弦,在最精妙的点位施加最微小的力道!
同时,一股被压缩到极致、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内力,沿着她昨夜推演出的、腕锢能量回路在日光下最“惰性”的路径,小心翼翼地渗透进去!
汗水,无声地从她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滴落在月白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的痕迹。
她的身体绷紧如弦,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腕锢内部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涟漪。
没有反噬!
能量细流如同汇入干涸河床的泉水,缓慢而稳定地流淌着,触碰着回路的内壁,感知着其结构……
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能量流转时的“空隙”!如同心跳间隙的刹那!
就是现在!
苏千机眼中精光爆射!那一直按压在节点边缘的指尖,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和力量,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快如闪电般,精准地朝着那“空隙”所在的、节点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偏移点——狠狠一按!
“嗡——!”
一股远比昨夜微弱、却依旧清晰的能量震荡瞬间从腕锢内部传来!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
苏千机早有准备!在那震荡传来的千分之一刹那,她强行切断了那缕渗透的内力,同时按压的指尖如同触电般猛地弹开!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身体剧烈地一晃!虽然避开了毁灭性的反噬,但那瞬间的能量冲击依旧如同重锤砸在胸口!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涌上!
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触碰,但她清晰地“看”到了!在那个“空隙”被按压的瞬间,腕锢核心回路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门”,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
虽然那缝隙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对她而言,那就是黑暗中的曙光!
她急促地喘息着,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紧紧攥着袖口,感受着腕锢依旧冰冷沉重的禁锢。
然而,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却在绝望的冰原下,第一次真正地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
“砰!”
新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沈寂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身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午膳原封不动退回所激起的焦躁,骤然出现在门口!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窗边那个身影!
阳光刺眼,苏千机背对着他,身体似乎因为他的闯入而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鬓发被冷汗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她的嘴唇被自己咬得泛白,微微颤抖着。
那双看向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痛苦和惊悸,浓密的长睫上甚至沾着一点细小的水珠,如同受惊后强忍泪意的蝶翼。
脆弱到了极致,也……倔强到了极致。
沈寂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闷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她怎么了?是腕锢的反噬?还是……?
他大步冲进来,玄甲的冰冷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他无视她下意识瑟缩的动作,一把攥住了她那只戴着腕锢的手腕!动作粗暴,力道却在不自觉间放轻了些许。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又做了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她苍白的脸上和腕间的乌金禁锢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她痛苦的根源。
苏千机被迫仰起脸,迎着他审视的目光。那双含着水汽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带着焦躁和一丝……慌乱的脸庞。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想挣脱他的钳制,却又虚弱无力。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被惊扰后的茫然和委屈:
“……疼……”
只一个字,带着无尽的脆弱和控诉。
沈寂攥着她手腕的大手猛地一紧!指尖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冰凉和那细微的、无法作假的颤抖。
腕锢冰冷依旧,但他仿佛能感受到它刚才对她造成的伤害。
疼?哪里疼?是腕锢?还是……?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种近乎失控的保护欲在他心中激烈碰撞!他引以为傲的掌控,他亲手打造的囚笼,此刻却成了伤害她的利器?!这认知让他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他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眼中那层脆弱的水光,盯着她苍白唇瓣上被咬出的痕迹。
他想厉声质问,想逼她说出实情,想撕碎她这副可怜的表象!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带着一丝僵硬涩意的低吼:
“谁让你乱碰的!”
语气凶狠,却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斥责。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仿佛那手腕灼烫了他。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玄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最终,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冰冷命令:
“躺下休息!”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靠近窗边!”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如同躲避瘟疫般,带着一身更加混乱的低气压,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新房。
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窗棂都在颤抖。
新房内,重归寂静。
阳光依旧炽烈。
苏千机缓缓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冰冷而锐利的算计光芒。
刚才那瞬间的“疼”和脆弱,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沈寂的反应……那掩饰不住的慌乱和强硬的命令……
她缓缓抬起那只被他攥过的手腕,乌金腕锢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指尖轻轻拂过内侧那枚幽蓝的“寂”字晶石。
沈寂……
你的锁,松动了。
你的心……也乱了吗?
这场阳光下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下一回合……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窗棂,投向庭院中那片被烈日灼烤的、沉默的假山石影。
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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